御書房的燭火跳了跳,將朱元璋與朱標的影子投在墻壁上,拉得老長。
父子倆對著一桌奏折,卻半天沒翻一頁,滿腦子都是朱高熾那番關于美洲的話。
“爹,”朱標忽然嘆了口氣,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案上的玉圭,“直到今天我才琢磨過來,這小胖墩哪是一時興起,分明是從一開始就在布局啊。”
朱元璋抬眼看向兒子,眉頭微挑:“你也看出來了?”
“可不是嘛。”朱標放下玉圭,語氣里帶著幾分恍然,“當年他力主遠征倭國,說什么‘鉗制遼東、解決納哈出’,那會兒我還覺得這孩子有遠見,能把倭國和遼東戰局串起來看。現在想想,哪是為了納哈出?那分明是借遠征的由頭,逼著朝廷同意跨海作戰!”
他起身走到輿圖前,手指點過倭國、朝鮮、特林:“倭國打下來了,他緊接著就提‘東海貿易’,說要‘以倭國之銀、補大明之缺’。貿易要做,就得有船,就得有水師,于是北洋水師順理成章地建起來了。當時朝臣還夸他‘務實’,說他‘不貪虛名’,誰能想到,這水師從一開始就不是沖著黑龍江流域去的,而是奔著那萬里之外的美洲!”
朱元璋端起茶杯,卻忘了喝,眼神沉了沉:“你是說……他從那時候起,就知道美洲了?”
“不好說是不是早就知道,但他一定算準了步驟。”朱標語氣篤定,“您想啊,若是當年他直接說‘要造水師去美洲找糧、搶地’,您會信嗎?怕是當場就得把他罵個狗血淋頭,說他‘癡人說夢’‘禍亂朝綱’。”
這話戳中了朱元璋的心思。
他這輩子最恨虛頭巴腦的東西,當年推行海禁,就是覺得海外都是“蠻荒無用之地”——一群化外之民住著草棚,地里長不出幾擔糧,山里挖不出半兩銀,派兵去占了,還得貼錢駐軍、運糧,純屬虧本買賣。
勞民傷財去折騰那些地方,不如把中原的地種好,把河道修順,讓百姓安安分分過日子,這才是實打實的基業。
若是那會兒朱高熾敢提美洲,說什么“畝產三十石的糧種”、“比大明還大的土地”,他多半會把奏折摔在胖孫子臉上,罵一句“黃口小兒胡亂語”。
在他眼里,那就是海商編出來騙錢的鬼話,跟說書先生嘴里的“海外仙島”沒兩樣。
搞不好還會當場下令,把朱高熾打發去鳳陽老家,讓他跟著佃戶下地種兩年田,嘗嘗汗珠子摔八瓣的滋味,好好清醒清醒——真以為當皇帝是聽故事呢?
“這小子……”朱元璋咂摸出點味道來,嘴角竟帶了絲笑意,“繞著彎子騙了咱們所有人啊。”
“可不是騙嘛。”朱標也笑了,“他先打倭國,讓朝廷嘗到甜頭——倭國的銀山、硫磺,每年通過貿易換回來的銀子,夠咱們養半支軍隊了;接著又在朝鮮立威,讓藩王們看到海外有地可占、有錢可賺;然后北洋水師‘順理成章’地往北邊探,從庫頁島到勘察加,一步一步往外挪,等咱們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把路鋪到美洲門口了。”
太子標拿起一本關稅賬冊,拍了拍:“就說這東海貿易,去年光是倭國、朝鮮的關稅就收了三千萬兩!這可是實打實的銀子,比江南一年的稅銀還多!當初誰能想到,海禁一開,竟能有這么大進項?”
朱元璋看著賬冊上的數字,眼神發亮。
三千萬兩,足夠他給北洋水師再添一百艘戰船,足夠給邊軍換一遍新甲胄,足夠讓戶部尚書在朝堂上挺直腰桿。
而這,還只是倭國和朝鮮——朱高熾說美洲是“天賜之地”,那肯定比這兩塊地方富庶十倍。
單說銀子,倭國每年能產百萬兩就夠讓朝臣眼紅,美洲若是十倍,那就是千萬兩,足夠填滿國庫還能余出大半;糧食更不用說,倭國山地多、產糧少,朝鮮一年的收成還不夠大明一個省的消耗,美洲若是十倍,光那些平原產出的糧食,就能讓大明再養千萬人口;土地就更驚人了,倭國和朝鮮加起來,還抵不上大明一個布政司,美洲若是十倍,那得有多少荒地能開墾,多少部落能歸順,多少疆域能劃入大明版圖?
到時候,稅銀能多到花不完,糧倉能堆到頂破天,版圖能擴到看不見邊——光是想想,就讓人心里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