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朱高熾與朱雄英并肩走在造船廠的工地上,腳下的黃土被往來的工匠踩得結實,空氣中彌漫著木料的清香與桐油的味道。
這處造船廠選在了靠近海邊的灘涂地,緊挨著天津港,占地方圓足有數百畝——朱高熾當初一眼看中了這里,大手一揮就把周圍大片土地都買了下來,連帶著幾處廢棄的漁村都納入其中。
此刻放眼望去,成片的木料堆成了小山,木匠們正圍著幾艘初具雛形的船體忙碌,刨木聲、敲打聲、號子聲此起彼伏,遠遠能看到幾個巨大的船塢正在挖鑿,工人牽著水牛拉動絞盤,泥漿順著溝渠嘩嘩流淌。
“你看那邊,”朱高熾指著不遠處一片搭著腳手架的區域,對朱雄英道,“那是要造的福船骨架,按圖紙算,能比咱們先前的漁船大上三倍,能抗住近海的風浪。”
朱雄英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數十根碗口粗的木料被架成船的輪廓,幾個老工匠正拿著墨斗在木頭上畫線,神情專注得很。
他忍不住走上前,伸手摸了摸木料,只覺得堅硬光滑,顯然是挑過的好料。
“這片地選得好,”朱雄英回頭看向海邊,潮水正拍打著臨時筑起的堤壩,“離港口近,造好的船直接就能下水,省了不少搬運的功夫。”
朱高熾笑著點頭:“要做就做最大的。往后不光要捕魚,還要能跑遠海、運貨物,這船就得造得結實。等這第一批船下水,咱們就不用只靠著那幾艘舊船折騰了。”
大明如今的造船廠本就稀疏,自海禁國策愈加密不透風后,更是凋零得厲害。
當年老朱一道詔令下來,沿海“片板不許入海”,連帶著造船這行當也遭了池魚之殃。
官辦造船廠本是為水師打造戰船,可海禁一嚴,水師艦船只需修修補補便夠用,新造的船越來越少,工匠們要么被遣散回鄉,要么改了行當,曾經日夜轟鳴的船塢,漸漸只剩下蛛網和朽木。
民辦的小造船廠更是倒了九成。從前沿海百姓靠造船捕魚、運貨討生活,海禁之后,造好的船不能出海,私造大船甚至會被視作“通倭”的罪證,誰家還敢冒險開工?
那些世代以造船為業的匠人,有的砸了刨子鋸子,去田里刨食;有的偷偷摸摸造些小漁船,藏在蘆葦蕩里,夜里才敢偷偷出海,日子過得提心吊膽。
就像這天津附近,洪武初年還有兩處官辦船廠,如今只剩下幾間破屋,墻角的船臺都被荒草吞了半截。
朱高熾當初要找些會造大船的工匠,幾乎是翻遍了周邊州縣,才從鄉下尋到幾個當年的老匠人——他們的手藝都快生疏了,手里的工具還是年輕時偷偷藏下來的。
“你看這木料,”朱高熾指著場院里堆著的硬木,對朱雄英道,“擱在十年前,沿海的船廠哪個不是堆得像山?如今咱們要造幾艘像樣的船,還得從湖廣、四川調木料,光在路上就要耗上兩三個月。”
朱雄英望著工地上寥寥數十個工匠,眉頭微蹙:“照這么看,光是恢復造船的元氣,就得費不少功夫。”
“急不得。”朱高熾拍了拍他的肩,“海禁禁了這么多年,積弊不是一天能改的。咱們先把這處船廠立起來,讓匠人有活干、有飯吃,再把造好的船開到海里去掙錢——等旁人瞧見造船能發家,不用咱們催,自會有人扛著工具來投奔。”
說話間,遠處傳來一陣刨木聲,老匠人正帶著徒弟打磨一根船梁,木屑紛飛里,仿佛能窺見幾分當年造船廠的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