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的暖爐燒得正旺,驅散了深秋的寒意,也烘得人心頭暖融融的。
水仙賜了水秀一些上好的筆墨紙硯,水秀從沒見過這么精致的東西,捧在手里稀罕不停。
水仙父親仍是不理解:“仙兒,你妹妹若是能識字,那是天大的福分。就是......就是怕她笨,學不好,白費了你的心。”
水秀聞,立刻撅起了嘴,抱著紙筆往姐姐身邊縮了縮。
水仙微笑,父母的觀念已存在幾十年了,轉向不在一朝一夕。
她看向水秀,目光里充滿鼓勵,“水秀不笨,她很聰明。讀書識字,不是為了考狀元,是為了明事理,辨是非,將來無論做什么,都能挺直腰桿做人,不再像我們從前那樣,被人捏著命脈,連句硬氣話都不敢說。”
水仙的父母雖不解,但見兩個女兒都開心,便也表示支持。
“好,好!念!讓水秀好好念!”父親用力點頭,臉上皺紋都舒展了許多。
“聽你姐姐的,好好學!”母親也抹著眼角,笑著叮囑水秀。
溫馨的時光在絮絮叨叨的家常,以及偶爾的淚水中流淌得飛快。
水仙細細問了父母在皇莊的安置情況,有無刁難,吃穿用度可夠。得知內務府派去的人還算盡心,皇莊管事也因是皇帝特賜不敢怠慢,她才稍稍放心。
她特意囑咐父母,那些銀兩和田地,既是恩典也是保障,讓他們安心度日,不必過分節儉,更不必擔心她。
兩個時辰的探親時間,如同指間流沙,不知不覺就到了尾聲。
殿外,領路的太監已經輕聲咳嗽提醒。
離別的不舍瞬間彌漫開來。
水仙母親的眼淚又涌了上來,緊緊抓著水仙的手不肯放。父親也紅了眼眶,總是抬袖擦拭著。水秀更是緊緊抱著姐姐的胳膊,小臉上滿是依戀。
“爹,娘,水秀,該走了。”水仙壓下心頭的酸楚,聲音依舊平穩。
她親自將母親和妹妹送到門口,單獨將父親留了下來。
有些事情,她要囑咐。
水仙俯身湊到父親耳邊,低聲說了幾句,父親那張帶著皺紋的臉先是疑惑皺起,然后又露出一抹猶疑。
“這......萬一要是沒辦好......”
多年來的小心謹慎,豈是一朝一夕能更改的。
水仙深知父母性格弱點,不過幸好,他們對姐妹兩個的愛是毋庸置疑的。
“爹,為了娘,為了水秀......為了女兒我,您必須做成這件事。”
聽水仙提到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這幾個女人,他的目光驟然變得堅強起來。
“我知道了。”
他用盡力氣,點了點頭。
水仙得到了回應,便送父親出去了。她一直送父母妹妹到了承明殿門口。
“去吧。好好過日子,照顧好自己。”
水仙站在殿門邊,她的聲音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
“只要我們在各自的路上努力往前走,總有再相見的時候。女兒在宮里,一切安好,勿念。”
“仙兒......”母親泣不成聲。
“姐......”水秀也哭了出來,淚珠掉在懷里的宣紙上,暈出一朵朵淚花來。
水仙用力吸了吸鼻子,拉著妻女,最終一步跨出了承明殿的門檻,他的背影里,隱約多了些來時沒有的堅定。
水仙站在門口,久久未動。
秋日的冷風灌入脖頸,她卻感覺不到寒意。心口那翻涌的酸澀的離愁,被她強大的意志力死死壓住,化作眼底深處更堅硬的寒冰。
她不再是前世那個只能眼睜睜看著家人受難而無能為力的奴婢了。
她強大起來了,她的強大,就是家人最大的護身符!
此時短暫的離別是為了家人更長久的安穩!
水仙深深地看了一眼他們離開的方向,轉身回到主殿,秋風將她的衣擺吹得獵獵作響。
從始至終,她都未再回頭。
......
幾日后,一道突如其來的消息,瞬間打破了前朝表面的寧靜,也震動了整個后宮!
宮外快馬加鞭送入宮中的密報稱:凱旋的北境軍中,發生嘩變!并非兵戈相向,而是由十數名低級軍官聯名上書,直指幾日前風光回京受封的易明威搶功!
奏折寫的血淚控訴,條理分明:易明威在軍中,名為將領,實為草包!終日沉迷酒色,狎妓賭博,軍務一概不理,全由手下幾位低級將領勉力支撐。
至于破敵的奇襲計劃,根本不是易明威所想,而是由一位姓張的校尉聯合另外幾位百夫長,根據前線敵情,反復推演制定而成!
奇襲當晚,易明威甚至醉酒未醒!是張校尉等人當機立斷,率領本部精銳冒死突襲,才重創了朔風王主力。
最關鍵的是,朔風王重傷突圍時,本已被張校尉等人圍困在一處山谷,眼看就要生擒或格殺!千鈞一發之際,易明威酒醒趕到,為了搶奪這擒王頭功,竟不顧戰場態勢,強行下令改變合圍部署,胡亂指揮!
結果導致包圍圈出現致命漏洞,讓重傷的朔風王在親衛拼死護衛下,硬生生從他們眼皮底下逃走了!
雖阻止了北狄之亂,但也為之后可能的反撲埋下隱患。
這份聯名上書,字字泣血,證據詳實,矛頭直指易明威的無能與貽誤戰機!
且這封上書并非通過常規渠道,而是由一位京城南郊皇莊的良人(水仙之父),幾經輾轉,直接送到了負責監察軍務的御史臺一位以剛直聞名的老御史手中!
老御史震怒,連夜入宮,將奏折連同初步查證的輔證,一并呈到了昭衡帝的御案之上!
昭衡帝的御書房內,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滴出水來。那份奏折和附帶的證據,被他翻來覆去看了數遍。
帝王的側臉隱在燈火的陰影里,看不清表情,唯有那緊抿的薄唇泄露了他內心的滔天怒火。
易明威......好一個易明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