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龍首原的輕松氛圍截然相反,此間陰冷壓抑得如同墳墓。
厚重的簾幕低垂,將秋日微光徹底隔絕在外,只有幾盞昏黃的油燈,在空氣中投下搖曳不定、如同鬼魅般的陰影。
崔敦禮和盧承慶對坐無,面前的紫檀木案幾上,散亂地放著幾份密報。
那上面詳細記錄的,不是朝堂爭斗,也不是官員升降,而是今日各處棉布發放點的詳細情況。
萬民歡呼、感激涕零、對皇帝太子歌功頌德的那些話語,像一把把燒紅的匕首,一字字一句句地燙在他們的心上。
“民心……民心啊!”
盧承慶猛地一拳砸在案幾上,震得茶盞亂跳,他的聲音干澀嘶啞,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恐懼和憤怒,“李世民這一手,太毒了!”
“太狠了!”
“他這不是在發東西,他這是在刨我世家的根!”
“掘我千年傳承的墓!”
世家千年傳承,賴以生存和掌控地方的,絕不僅僅是朝堂上的官職和話語權,更是對知識、對經濟、對地方宗族勢力的壟斷,以及由此構建起來的、在民間近乎神圣的聲望和影響力。
他們施粥修路,刊印書籍,教化鄉里,換取的是百姓的敬畏和依附。
如今,皇帝用這種更直接、更實惠、更震撼人心的方式,將“皇恩”如同甘霖般,精準地灌注到最底層的貧瘠土壤中,這無疑是在用煌煌陽謀,從根本上瓦解他們最引以為傲的統治根基。
崔敦禮面色陰沉得如同暴風雨前的天空,手指用力地捻著一串冰冷的紫檀佛珠,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
他比盧承慶看得更深,也更感到刺骨的寒意。“先前是我們眼拙了,只將此物視為些許財貨之利,未想其竟有收攬民心、動搖根基之奇效。”
“陛下所圖,絕非區區一季收成。”
“他這是要……要重塑乾坤啊。”
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接下來,他必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大力推廣此物。”
“絕不能讓此事輕易成功!”
盧承慶雙眼赤紅,如同困獸,“他在關中種,有百騎司看守,我們難以動手腳,但他若想成事,必要尋更適宜之地擴大種植。”
“最可能之地,便是南方!”
崔敦禮眼中猛地閃過一抹狠厲決絕的光芒:“盧公所極是,他既想南下,那我們便搶先一步!”
“崔兄的意思是?”
“雙管齊下,明暗結合。”
崔敦禮語速加快,透著冰冷的算計,“在朝中動用所有力量,聯絡官,串聯門生故舊,千方百計拖延、阻撓任何派遣專使、撥付巨額款項用于南方植棉的提議。”
就蠻荒之地,勞師動眾,空耗國帑,成效難料。”
“當以穩守關中為要。”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幾乎如同耳語:“而我們,立刻選派族中最為得力、精通庶務、熟悉南方情勢且絕對可靠之人,攜帶重金,配以精干護衛,火速南下!”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