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被迫監國的第一次朝會終于在一種微妙而緊繃的氣氛中結束。
百官躬身退朝,無數道目光復雜地掠過御階上那位獨自肅立的年輕儲君,那目光里混雜著審視,擔憂,期待,以及更多深藏不露的算計與觀望。
李承乾面沉如水,挺直脊梁,維持著儲君的威儀,直到最后一位大臣的身影消失在巨大的殿門之外,他才幾不可察地微微松了口氣,袖中緊握的拳頭緩緩松開,掌心已是一片冰涼的冷汗。
他清楚地知道,父皇這突如其來,近乎兒戲的放權,意味著真正的風浪,此刻才正要掀起。這不是恩賞,而是將他置于爐火之上最直接的考驗。
東宮書房內,奏疏已堆積如山。
各部,各省,各州的日常政務,如同蓄謀已久的潮水,洶涌而至,迫不及待地要試試這位新晉監國太子的成色。
“殿下,京兆府呈報府試考場最終布置與防弊條陳,請您過目定奪。”
“殿下,戶部關于今春各道糧稅征收比例及折色轉換的奏報,需您批紅。”
“殿下,工部請示,龍首原新修水渠第二期工程的款子,是照舊例從將作監出,還是另辟財源?”
“御史臺轉來三份彈劾萬年縣令縱容家奴欺行霸市的奏本,涉及東宮新頒的《吏治六條》,需殿下示下。”
屬官和內侍們捧著文書魚貫而入,聲音急促而恭敬,語氣中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詢。
李承乾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波瀾,坐在寬大的書案后,強迫自己凝神靜氣。他一份份仔細翻閱,聽取簡要匯報,時而蹙眉發問,時而沉吟思索,在與侍立于側的于志寧,杜正倫等東宮心腹屬官進行短暫而高效的商議后,給出自己的決斷。
他的處理未必稱得上老辣圓熟,對一些冷僻庶務偶有遲疑,需要倚重屬官提醒,但那份努力做出的沉穩持重姿態,以及絕大多數決策都能合乎法度章程甚至偶有令人眼前一亮的小亮點,讓原本提著一顆心的東宮屬官們,漸漸地安心下來。
諸位臣工暗中交換著眼色,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驚異:殿下,似乎真的和以前那個或優柔或偏激的太子,不一樣了。
然而,被趕鴨子上架般上任監國大位的太子李承乾在東宮忙的不可開交之時。
長安城西,緊挨著渭水河畔的一處皇莊內。
地頭邊,一身粗布衣裳,褲腿卷到膝蓋,甚至連臉上都蹭了幾道泥印子的老頭,正是當起了甩手掌柜的大唐九五至尊......李世民!
在他面前,則是莊內新圈起的一大片沙磧地。
幾個皮膚黝黑,穿著短打的老農,正小心翼翼地將灰褐色的棉籽點進翻整過的沙土里,動作帶著生疏和一絲敬畏。
此時的李二,正毫無帝王形象地蹲在田埂上,眼巴巴地盯著剛覆上土的地壟溝。
“真能活?”他忍不住又問了一遍旁邊同樣灰頭土臉的老太監王德,語氣里是壓不住的懷疑和期待,“這沙地,連草都長不旺,真能長出趙小子說的那御寒寶物?”
王德苦著臉,小心翼翼地護著手里捧著的,用錦緞包著的棉種。
“……陛下!趙先生給的方子,想必是極好的。只是這生根發芽,總得需要時日,急不得啊。”
“朕知道急不得!”李世民不耐煩地揮手,目光卻像釘子一樣扎在那些新覆的土上,“可這心里頭,就跟貓抓似的!”
“趙小子說這玩意兒能御寒,比皮裘不差,還能紡布!”
“若真能在這種地方長出來……”李二聲音低了下去,眼中閃爍著精光,“流民有地種,邊軍有衣穿,國庫也能松快些……功在千秋啊!”
就在這時,一個扮作農戶的百騎司密探快步走近,在王德耳邊低語幾句。王德臉色微動,轉向李世民,聲音壓得更低:“大家,宮里傳來消息,太子殿下今日在朝會上……”
“如何?”李世民立刻豎起耳朵:“承乾可還穩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