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堡西南五里,背風坡。
數百名流民擠在用木頭、草氈和凍土塊勉強搭建起的窩棚里。
比起降俘營的牲口棚,這里條件已算“優渥”,至少能擋些風,地上鋪了厚厚的干草。
幾口大鐵鍋里熬煮著濃稠的粟米粥,混雜著少用病死的牲畜宰殺的肉,散發出誘人的,救命的香氣。
一個名叫陳石頭的中年漢子,曾是河南道的府兵,因傷退役回鄉,又遭了水災,家破人亡,只剩他帶著十歲的兒子狗剩逃難至此。
他體格還算魁梧,臉上帶著風霜和一道淺淺的刀疤,眼神銳利,在一群麻木的流民中顯得格格不入。
他默默幫著一個瘦弱的老婦人領了粥,又護著兒子擠到避風的角落。
狗剩捧著粗陶碗,小口吸溜著滾燙的粥,身體還在微微發抖:“爹,這里…比長安城外還冷。”
陳石頭把身上一件破舊的、打滿補丁的皮襖裹緊兒子,低聲道:“有粥喝,有地方躲風,比凍死在路邊強。太子爺給咱活路,就得咬牙挺住。開春就好了,爹有力氣,給你掙塊地,蓋間屋!”
他的目光掃過窩棚外持戈巡邏的唐軍士兵,又望向遠處風雪中若隱若現的定北堡輪廓,心中那點微弱的希望之火,在寒風中頑強地燃燒著。
與此同時,降俘營。
氣氛壓抑得如同冰封。
窩棚里擠滿了沉默的薛延陀人,眼神空洞或充滿怨毒。
每日最低限度的稀粥僅能吊命,刺骨的寒冷無時無刻不在侵蝕著身體和意志。
工分榜掛在營地中央的木桿上,上面寥寥幾個名字和后面的數字,是唯一的盼頭,卻又顯得那么遙不可及。
幾個原薛延陀小部落的頭人子弟聚在角落,低聲咒罵著。
“該死的唐人!把我們當牲口!”
“聽說又弄來一群南邊的乞丐!糧食都給他們了!”
“那個叫李安期的狗官!假仁假義!工分?呸!累死累活也換不到幾口肉!”
一個年輕的降俘聲音帶著哭腔,看向角落里一個沉默的壯漢:“侯莫陳大哥…我們…我們難道就這樣等死嗎?”
此人名叫侯莫陳咄苾,曾是夷男親衛隊的一個百夫長,作戰勇猛,被俘后一直沉默寡,但眼神深處藏著一股桀驁和隱忍。
侯莫陳咄苾抬起頭,臉上有一道猙獰的箭疤,他看了看外面呼嘯的風雪,又看了看遠處流民窩棚方向隱約透出的火光和粥香,喉結滾動了一下,最終只是沙啞地吐出兩個字:“…忍著。”
另一個降俘激動起來:“忍到什么時候?凍死?餓死?”
“等!”侯莫陳咄苾眼中閃過一絲厲芒,“等風停!等機會!唐人自己…也快撐不住了!別忘了,我們還有人…”
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幾乎微不可聞。
營地里,一些看似麻木的眼睛,在黑暗中悄然交換著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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