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梟的身影如同融入水汽的影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湯池邊,低聲道:“先生,第一批流民四百七十二人,已隨車隊離京北上。魏王府那邊,王福今日又請了一位游醫入府,開的方子加了曼陀羅子和鬧羊花,分量不輕。藥材是從城南濟世堂走的,掌柜是滎陽鄭氏旁支一個管事的小舅子。”
趙牧眼都沒睜,嘴角卻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像是嘲諷,又像是了然。
“曼陀羅…鬧羊花…呵,這是要把那死胖子徹底弄成真傻子,還是…讓他睡得更安詳些?”他聲音懶洋洋的,“盯著那游醫和濟世堂的掌柜,看看他們背后的人,尾巴藏得夠不夠干凈。至于流民…告訴我們在草原上的眼睛,重點看李安期怎么接招,怎么把這群包袱變成釘子。尤其是…看看降俘營里那些怨氣,會不會被這釘子刺激得跳起來。”
“是。”夜梟應道,遲疑了一下,“先生,定北城那邊…條件太苦,流民過去,怕是要死不少人。”
“而且李主簿那邊壓力極大,關隴的人也在等著看笑話。”
“若非英國公的大軍鎮守,怕是早就出亂子了。”
趙牧終于睜開眼,那雙眸子在氤氳水汽中顯得格外深邃,平靜無波。
“死人是必然的。天災,人禍,哪一樣不要命?”
“但活下來的人,就是種子。”
“種子一旦扎了根,再苦寒的地,也能長出東西來。”說著,他端起溫熱的酒杯,淺淺抿了一口,“希望那李安期是聰明人,有太子的尚方寶劍,有河西的經驗,還有…我們時不時遞過去的小抄。”
“只要他自己不慌,這盤棋,就亂不了。”
“至于關隴想看笑話?”趙牧冷笑了一聲,“那就讓他們先笑幾聲,畢竟笑到最后,才見真章不是?”
他目光投向窗外,龍首原下,長安城在風雪中輪廓模糊。
“流民是子,降俘是劫,而定北城是眼。”
“這盤棋.......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對了小小......”趙牧像是想起什么,話鋒一轉道,“莊子后面那片坡地,看著還算向陽。”
“開春后,便讓人試著種點西域來的胡瓜和波斯菜種子。”
“看看這龍首原的水土,養不養得活這些嬌貴玩意兒。”
夜梟愣了一下,隨即應道:“是,先生。”
他有些不明白,先生為何突然對種菜感興趣。
但先生的心思,他向來只執行,也不多問。
趙牧重新閉上眼,手指的敲擊聲與遠處飄渺的絲竹聲奇異地融合在一起,“去準備一下,咱們一會兒就回吧。”
“這莊子春夏來才有意思,冬天跟這兒待著也沒甚意思。”
“好的,先生,我這邊去準備。”夜梟應聲退了下去。
長安的風雪,草原的酷寒,朝堂的暗涌。
似乎都被隔絕在這溫暖如春的湯池之外。
但夜梟知道,先生看似慵懶的每一句話,都如同無形的絲線,悄然牽引著千里之外的風云變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