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還有太子殿下心目中那隱士高人形象?
李承乾苦笑一聲:“趙兄好雅興,只是......孤此番前來,卻是又遇到難題了。”
“所以又來找趙兄訴苦了.....”太子也沒迂回,直接將工坊遇到的困境和老師傅的抵觸說了一遍,末了嘆道,“…莫非真是我錯了?這標準之法,就不該用于瓷器?”
趙牧聽完,沒立刻回答,而是示意廚娘將烤好的羊腿肉片下,夾在剛剛烤好的,撒了胡麻的餅里,遞給李承乾一個,自己也不客氣地拿起一個咬了一大口,含糊道:“嗯…火候還是稍微過了點,下次得再早半息撤火。”
他三兩口吃完,擦擦手,這才指著那烤爐和一堆調料罐子,看向李承乾:“殿下,你覺得,要保證這烤羊腿每次出來都這個味兒,是靠我這廚娘天生手感,還是靠記清楚啥時候該用啥火,刷多少油,撒哪些料,各撒多少?”
李承乾拿著餅,愣了一下:“自然是…后者更穩妥。”
“對啊!”趙牧一拍大腿,月白的袍子瞬間出現了一個油乎乎的手印,可趙牧卻也滿不在乎的繼續說道,“標準這東西,不是用來捆住老師傅的手腳的,是用來把老師傅腦子里那些只可意會的寶貝經驗,變成白紙黑字,讓普通匠人照著做,也能做出七八分像樣東西的寶貝!這叫保底。”
他走到一旁,拿起一小碟廚娘剛剛嚴格按他給的“配方”稱量出的混合香料:
“沒有這底子,十個廚娘烤出來的羊腿能是十個味兒,好的上天,差的喂狗。”
“但有了這底子,至少保證喂不了狗,還能吃,而且大部分時候都還不錯。”
李承乾若有所思。
趙牧卻擦了擦嘴,繼續道:“至于您說的靈氣神韻,那是頂尖老師傅在搞定這保底之后,往上琢磨的事兒。”
“比如今兒這火比往常旺了點,他可能就自主少烤半刻。”
“比如這羊羔更肥嫩,他就多刷一遍油…”
“把這些微調的經驗做好了,記下來,那就是新的,更好更合適的標準。”
他看著李承乾,語氣變得輕松:“所以啊,殿下也別想著一步登天。”
“現在工坊要做的,不是立刻讓所有瓷器都充滿神韻,而是先借著老師傅的經驗,定下一個能看能用的基礎標準,把成品率穩下來,讓大多數匠人先達到合格線。然后,再設個獎勵,鼓勵匠人們,誰能在達標的基礎上,燒出更潤的釉,更美的色,更妙的型,就把他的新法子補充進去,變成新標準。”
“這樣,規矩是活的,匠人們也有奔頭。”
“那這水平不就一點點滾雪球似的上去了?”
一番話,如同撥云見日。
李承乾猛地咬了一口手里的餅,羊肉鮮香,餅皮酥脆,方才的煩躁和困惑仿佛也隨之被嚼碎咽下。
他眼中重新亮起光彩:“孤明白了!是孤心太急,方法亦顯僵化了。”
“應先立基,再求進,賞罰分明,令其自成循環!”
“就是這么個理兒!”趙牧笑瞇瞇地又遞過去一個剛夾好的餅,道:“來,再嘗嘗這個,這塊肉瘦,我讓多刷了遍醬汁…工坊那點事,就跟做飯一樣,急火慢工,都得講究個章法。”
李承乾接過餅,心情豁然開朗,連日來的陰霾一掃而空。
他看著趙牧這般煙火氣的模樣,再想想他那總能切中要害的點撥,心中感慨萬千。
這位趙兄,當真是位妙人。
離開山莊時,李承乾的腳步明顯輕快了許多,心中已有了一套完善工坊管理的新思路。
而趙牧,則繼續回頭研究他的烤爐火候,仿佛剛才只是隨口聊了聊今晚的菜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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