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首原回來后的李承乾,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脈。
他不再強求將作監的老師傅們立刻產出充滿“神韻”的極品。
而是直接深入基層,召集工坊大小管事與領頭大匠,開了一次務實的小會。
會上,他沒再空談大道理,而是直接拿出趙牧那套“保底”與“拔高”的理論。
“孤知道,諸位老師傅的手藝,是幾十年心血熬出來的,是貞觀瓷的根基。”太子開門見山,語氣誠懇道,“孤要做的,不是廢了這根基,是想請諸位老師傅,把這根基里最要緊,最能保證瓷器不燒壞,不難看的訣竅,提煉出來。”
“比如,哪種瓷土配比最穩妥?”
“窯溫大致在哪個區間成品率最高?”
“還有釉料的基礎方子怎么調不易出錯?”
見幾位老師傅面色稍緩,太子繼續道:“咱們先把這些保底的規矩定下來,寫成條文,讓坊里所有匠人都能看懂,照做。”
“先求一個穩字,讓十窯里能有七八窯是規整合格的。”
“至于諸位老師傅那手絕活......”話鋒一轉,太子語氣帶著鼓勵道,“那是咱們貞觀瓷更上一層樓的寶貝,若誰要是能在保底的基礎上,燒出了更出彩的瓷器,或是改進了工藝,提高了效率,孤絕不吝嗇,定會重賞!”
“若是成效卓著,孤親自向陛下請旨,甚至會賜予勛官散職,光耀門楣!”
一番話,既有對傳統的尊重,又有現實的利益驅動,還有清晰的階段性目標。
老師傅們哪里見過如此大人物如此平易近人,本就不敢說是什么,見太子說的還如此誠懇,哪里還有任何抵觸情緒。
反而覺得這位太子殿下似乎比之前更懂行,也更通情達理了。
會后,匠作少監主動領著幾位大匠,開始著手梳理那些“保底”的經驗。
不過旬日,工坊的氣氛便為之一新。
新制定的基礎操作規程張貼在醒目處,雖然簡單,卻讓普通匠人有了明確的章法可循,心里踏實了不少。
雖然燒出的瓷器大多依舊缺乏靈性,但歪扭開裂的殘次品肉眼可見地減少了,成品率穩步回升至五成左右。
這日,李承乾再次來到將作監,一位姓杜的老匠作少監捧著一只新出窯的玉壺春瓶,雖釉色略顯平淡,但胎體堅致,形制規整,臉上帶著久違的笑意:
“殿下您看,按新規矩來的,雖說比不上老師傅的精品,但已是能穩穩上市售賣的佳品了!照此下去,產量必能大增!”
李承乾接過瓶子,入手沉甸甸,觸感溫潤,心中一塊大石落地。
他勉勵了眾人幾句,尤其是對幾位主動貢獻經驗的老師傅給予了厚賞。
消息傳出,那些等著看笑話的竊竊私語頓時小了許多。
心情舒暢的李承乾,信步走出將作監,卻見馬周候在外面,面色略顯凝重。
“殿下,工坊之事看來已入正軌,可喜可賀。”馬周先道了喜,隨即壓低聲音,“只是,另有一事,或許需殿下留意。”
“哦?何事?”
李承乾的好心情稍斂。
“是關于西市。”馬周道,“近日市署報來,有一伙新來的西域商人,盤下了原阿羅順香料鋪旁的大鋪面,生意極為紅火。”
“其所售波斯絨毯,色澤之艷麗遠勝尋常,價格卻低廉近三成。還有一種號稱大食秘法所制的染料,亦是以色鮮價低著稱,引得不少胡商和長安綢緞坊爭相購買,對西市原有經營同類貨品的商戶沖擊不小。”
李承乾微微皺眉:“貨優價廉本是好事,又有何不妥?”
“殿下,怪就怪在此處。”馬周沉吟道,“據老于西域貿易的商人說,那般成色的絨毯和染料,即便在其原產地,成本也極高,絕無可能以此低價售賣。”
“且這伙人深居簡出,與同行極少往來,卻與市署幾位官員過往甚密。”
“市井間已有傳,說其貨品來路…或許有些蹊蹺。”
李承乾的腳步慢了下來。
沈萬金的案子剛過,他可對“蹊蹺”二字格外敏感。
“可知是何處人士?操何地口音?”
“領頭者自稱來自波斯呼羅珊,但據暗中觀察者回報,其手下隨從口音雜亂,似有突厥,甚至更北邊草原的腔調,行事作風也較尋常波斯商人更為彪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