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寧死不從,說要拋下榮華富貴,和他肆意一生。
他冷著臉,放下狠話,說她若執意如此,便不會再管他。
他真的乘車離去,留她一人負氣執拗地步行跟著,卻遇上了流寇,好在他及時趕了回來。
一路磕磕絆絆,吵吵鬧鬧,她終于算是死乞白賴的留在了他身邊。
可一日又一日,她發現他的身子越來越差,食難下咽,偶爾還會吐血。
直到某次,馬車停在一處風景獨好的位置歇息,他嫌她聒噪,兀自走向僻靜處,卻大意跌落捕獸坑。
一路尾隨他的她,毫不猶豫地跟著跳下去。
她受了傷,所以在等待營救的那兩個時辰里,他難得主動的和她說了很多話。
他回憶聊起了這十年兩人過往的交集,叫她不要昏過去。
最后,在聽到隨侍尋來的動靜時,他嘆息的對她說:“許綺嫚,回汴京去吧,我快死了,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她當時不懂,只覺得他應該是生了病。
她愛了他那么多年,怎會因為他病了便放棄?
可后來他吐血越來越頻繁,她聽到寧滬勸他,班若毫無蹤跡可尋,不如去接公主回京。
她方才知道真相。
許綺嫚復述完,眼里揉著不解、羨慕與心疼地沖江元音道:“你的確對他不關心不關注,你甚至不知道,他為了不讓你擔心,同你吃飯時,總是表現得精神胃口都很好的樣子,待你離開后,又悉數吐出來。”
江元音回想起與李霽在蘭城重逢后的種種。
他的好精神與好胃口……全是裝的?
“只是讓你回去當公主,不是讓你去死,有那么難嗎?”許綺嫚頹然道:“我已經不奢望他能看見我,與我在一起,我只想他好好活著。”
江元音沒法同許綺嫚去明自己不愿回汴京的種種。
良久的沉默后,她抬手覆蓋住許綺嫚抓她手臂的手背,允諾道:“誠如許小姐所,若要讓叔父為我的自由而死,我于心有愧,余生寢食難安,我不會讓叔父因我而死。”
這一夜,江元音輾轉反側,淺眠打了個盹,天一亮,便起床洗漱,去李霽房門口候著了。
李霽一開門,便見她面色沉沉的杵著,挑眉問道:“我起晚了?你這么大火氣?”
江元音兀自推開門,徑直邁入他房里。
李霽不明所以,立在門口,轉身回頭,環臂帶笑看她:“誰惹你了?大清早找我撒氣?”
江元音在屋內站定,沒和他繞來繞去,直道:“他給你下毒,就為了讓你帶我回去?”
李霽面色驟變,他將房門關上,再轉頭看向她時,又是那副漫不經心地笑臉,打著馬虎眼說道:“什么他啊你啊我啊,回去?回哪去啊?咱今日不是要啟程去苗疆看雪么?”
江元音深吸了一口氣,擰眉盯著他,不許他含糊帶過,故意道:“我都知道了,你要是執意瞞著我,我自己回一趟汴京就什么都知道了。”
李霽這才斂了臉上的笑,沉臉問道:“誰和你說的?許綺嫚?”
江元音不置可否,坦然表明心中所想:“我不知道先皇后對你到底有什么大恩大德,值得你為了我一句不想留在汴京,便付出生命。”
李霽嘆息道:“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你用不著感到……”
“你誤會了,”江元音打斷他道:“恕我直,你這種不打招呼,不過問我的想法的自我犧牲,非常的自私自大惹人嫌惡。”
李霽愕然,以為會聽到她感動到紅眼哽咽的發,沒想到竟挨了罵。
江元音接著道:“你為著先皇后對你的恩情,瞞著我,慷慨赴死,你覺得你對她的恩情了了,那我呢?我余生活在對你的愧疚中,我欠你的恩怎么還?”
“事情沒有你想的那么簡單,我放棄回汴京要解藥,不止是為了你。”
“那是有多復雜?我愚鈍,很多事都想不明白,”江元音直直地盯著他,“想不明白,為何你說他容不下先帝的子嗣,見到我一定會殺了我,卻又要封我為公主,接我回汴京。”
“因為是我弄錯了,你不是先帝的子嗣,你是他的女兒。”
江元音緊繃著臉,唯有寬大袖袍下,微微蜷縮的手指泄露些許情緒。
雖然是早就從齊司延那聽過的答案,此刻加上李霽的肯定,她的“生父”到底是誰幾乎被篤定。
李霽見她沉默,只當她在為生父還活著感到震驚與欣喜。
他冷聲道:“他當然知道認了你,要遭受非議,所以會以厚待先帝遺孤的名義,封你為公主,這位史官們能將他這一‘仁君’之舉載入史冊,留給后人歌頌。”
“可你不會真的以為,你回了汴京,便是受寵的公主,而我能拿到解藥這樣皆大歡喜的結局吧?”
李霽回憶起在母妃寢殿的那一夜,神色悲愴,眸似泣血。
他死死捏住手中的折扇,啞聲道:“自他登基以來,我給他當傀儡當刀,替他肅清朝野,可最后呢,只因我助你離京,只因我想要自由,他逼死我乳母,要讓我神隕形消。”
那夜他抱著玉嬤嬤冷透僵硬的尸身,枯坐到天明。
可那一夜,冷透僵硬的何止是玉嬤嬤的尸身?
李霽抬眸望向江元音,用著最冰冷傷人的字句,想讓她看清真相:“而你不過是他用來作秀的棋子,用來牽制定寧侯的籌碼,哪一日沒了價值,下場不會比今日的我好到哪里去。”
“我勸你不要做什么公主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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