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司延亮明身份后,行事便方便了許多。
那些原本驅散難民們的衙役,在鄭平遠的吩咐下,在一片哀痛的哭聲中,開始處理城外的尸首。
一直忙活到午時,才穩住了城外躁動的難民們。
齊司延第十二遍看向領著“杏林春”藥鋪郎中給難民處理傷口的江元音,薄唇緊抿。
……阿音已經無視他一上午了。
便是之前誤會鬧得兇,她打算和他和離時,她也沒有這樣,一句話都不搭理他。
忙活了一上午,此時得了片刻的悠閑,曲休清了清嗓子,打算替其分憂地詢問道:“侯爺為何同夫人吵架?”
“……我們沒吵架。”齊司延否認。
曲休斟酌著換了說辭,“夫人為何不理侯爺了?”
齊司延蹙眉反問:“你怎么看出來的?”
曲休強忍著指一指自己眼睛的沖動,不厚道地含糊回道:“侯爺,大家都看出來了。”
嗯,看出來的不止是他。
侯爺可不能只生他氣!
曲休又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侯爺說出來,我幫侯爺分析分析?我還攛掇雪燕、清秋去勸勸夫人呢!”
齊司延沉默,目光追隨江元音的背影。
在曲休以為他應當是不會再回答時,驀地開了口:“我不同意她隨我一道去撫州。”
“侯爺為何不同意?”曲休也一道望著江元音的背影,迷惑感慨道:“夫人很能干啊,昨夜組織大家熬藥、熬粥,安排得僅僅有條,見著面目怖人,渾身潰爛的難民,也半點沒露怯。”
“那些個難民現在看著夫人,就跟見著菩薩了一樣,個個感激得不行。”
“夫人若是和我們一道去了撫州,一定能……”
齊司延收回落在江元音身上的目光,一記眼刀朝曲休飛去,不悅道:“你這是要幫我勸她,還是要幫她勸我?”
曲休干笑了兩聲,意識到自己好像是站錯了立場,找補道:“我只是覺得,夫人愿意同侯爺去撫州沒甚不好,這不就如同先侯夫人隨先侯南征北戰?”
“這如何能一樣?阿音又不會武。”
“夫人不會武,撫州也不是戰場啊,”曲休心直口快道:“曲休認為,夫人的能力、膽識不輸先侯夫人,侯爺不該困住夫人。”
“困住?”
曲休立即抬手,裝模裝樣地拍了拍嘴巴,“曲休肚里沒墨,嘴笨,侯爺肯定知道曲休是何意思……”
這時鄭平遠大步而來,躬身恭敬問道:“侯爺,已經是午時正點,不如先回城內就餐,稍作歇息?”
齊司延搖頭,“我已備了干糧,鄭知府不必費心。”
鄭平遠不敢再勸,繼續問道:“不知侯爺今晚可否賞臉,下榻寒舍?下官也好將與撫州災疫相關,詳細稟告侯爺。”
齊司延還是拒了,“本侯一會便出發前往撫州。”
該了解的,他已從杏林春的掌柜、城外難民、和鄭平遠這了解了。
不將源頭的問題解決,難民只會源源不斷。
齊司延開口道:“鄭知府,本侯有幾件事要交予你去辦。”
鄭平遠上前一步,“侯爺盡管吩咐,下官定當竭盡全力,不負侯爺所托。”
另一邊,江元音正在給一位渾身潰爛的大娘上藥。
大娘悲苦的眼已擠不出眼淚,只是不住重復喃語著:“菩薩……活菩薩啊……”
“要是能早些遇著活菩薩你,他們……他們就不會死在臨川了……”
江元音手中的動作沒停,順著大娘的話問道:“他們為什么死在了臨川?”
她大抵能推測出,大娘口中的“他們”應當是她的親人們。
而臨川是撫州的府城,當是撫州物資、人力最集中的地方。
大娘的家人都死在了府城?
江元音緊聲問道:“大娘是撫州臨川人?”
撫州下轄六縣,離源城最近的縣城是“金溪”。
她一直以為這些難民都是從臨近的金溪縣逃荒過來的。
若是從府城臨川逃過來的,那撫州豈不是人間煉獄?
大娘搖頭,“我、我不是臨川人,我是樂安縣人……我家老三是最先得病的,他爹背著他去臨川求醫,卻被活活打死了……消息傳來,我家老大和小叔氣不過,前去討要說法,也被活活打死了……”
說道這,大娘那雙凹陷干涸的眼,開始泛著淚光,“臨川有那么多的郎中,卻不管我們普通百姓的死活,我們才往周邊逃命啊……”
“要是當初不去臨川就好了,要是當初就逃出撫州就好了……”
“我兒,我兒……孩兒他爹啊……他小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