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權繼承江東基業之時,年齡也小,同時孫家之中也沒有什么『政治經濟』的學問傳承,所以說短拙劣,黃蓋可以理解,但是重點是黃蓋認為孫權缺乏其父兄那種銳意進取,鎖定主要目標的決斷力,而是在復雜的局勢中陷入了投機式的短視操作,這可能會將江東帶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有貪婪的野心,對于領導者來說,還不是什么致命的缺陷,有野心卻沒有相應的決斷力和行動力,才會是悲劇的孽生之地。
黃蓋說著,越說便是越發的火冒三丈,『就是想左右逢源卻怕濕鞋!當年老主公在時,認準董卓為國賊,便一往無前,揮師西進!少主在時,要定鼎江東,便是誰擋就殺誰!何曾如此算計猶豫,讓老兄弟們去打這等糊涂仗!如今倒好,打又不讓放開手腳打,和又不敢真心實意和,整日里與那些世家大族勾心斗角,對我等老臣猜忌防備!這江東……這江東還是當初那個快意恩仇的江東嗎?!』
程普默然不語,只是默默斟酒。黃蓋的話雖然粗糙,卻戳中了他心中的痛處。
他對孫權的策略也有疑慮。
他們這些老將,仿佛成了不合時宜的存在,他們的勇猛被視為魯莽,他們的經驗被視為保守,他們的忠誠……
在猜忌面前似乎也顯得可疑。
程普聲音有些苦澀,『或許……也不能全怪吳侯。我等……終究是舊人。與新主之間,總有隔閡。加之周都督去后……』
他說到這里,猛然頓住,仿佛觸碰到了一個誰也不愿輕易提起,卻又無時無刻不橫亙在他們心中的名字。
黃蓋臉上的怒容漸漸被一種巨大的落寞和懷念所取代,他猛地灌了一大口酒,哈著酒氣道:『若是……若是公瑾仍在……何至于此!』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情感的閘門。
程普重重地嘆了口氣,眼神飄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在尋找那顆早已隕落的將星,『是啊……若是公瑾仍在……他必有辦法說服吳侯,定下方略。或抗斐,或圖曹,必是清晰果斷,絕不會如現今這般進退失據,自相矛盾。』
程普的目光,變得悠遠而哀傷,他緩緩道:『公瑾……不僅有經緯之才,更有調和鼎鼐之能。昔日老主公去世,軍心渙散,人心浮動,內外交困,是公瑾穩定大局……后來征討江東,每每與少主并肩作戰,奇謀百出,又能協調諸將,人盡其才……哎……即便后來輔佐吳侯,也是盡心盡力……那時雖也有爭論,但最終總能統一思路,上下同心……』
程普頓了頓,聲音里充滿了無盡的惋惜,『公瑾在時,能知吳侯之心,亦能體諒我等老將之意。他能將吳侯之略,轉化為可行之策,也能讓我等明白為何而戰,心甘情愿為之效死。他在,則文武和睦,新舊協力,江東雖險,卻自有一股蓬勃向上之氣!何至于像如今……唉!』
黃蓋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腿,恨聲道:『便是如此!若有公瑾在,那大耳賊劉備,豈能如此輕易在江東立足,還與那些世家眉來眼去?若有公瑾在,無論是打江陵還是打江淮,必有全盤謀劃,斷不會讓我等去做這莫名其妙、吃力不討好的偏師!更不會讓吳侯被那群只知夸夸其談、明哲保身的文臣和那些急于立功、不知深淺的新將所左右!』
沉默再次降臨。
老將不再爭吵,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彌漫開的,無聲的悲涼。
他們二人忽然清晰地意識到,周瑜的早逝,帶走的不僅僅是一位軍事統帥,更是江東政權的凝聚力!
甚至是方向感,是一種兼容并蓄的胸懷,以及一種令人折服的魅力所在……
而如今,他們的爭論,其實折射的是整個江東在失去周瑜這根頂梁柱后,面臨的巨大迷茫和內在分裂。
周瑜在的時候,知道周瑜重要,但是沒有太大感覺,等到周瑜身故,才猛然發現,擎天之柱已崩!
威震天還來瞎搞……
咳咳咳。
程普緩緩拿起酒壇,給黃蓋的空碗再次斟滿渾濁的烈酒。
酒水聲在寂靜中格外響亮。
『我老了……』
程普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聲音沙啞。
黃蓋看向他,沒有接話,但眼神中流露出同樣的情緒。
『我是說,』程普抬起頭,目光掃過對面兄弟布滿皺紋的臉龐和已然花白的須發,最終落在自己青筋凸起,布滿老繭的手上,『我們……都老了。打不動了,也……吵不動了。』
他的話語里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和認命:『這江東……似乎也和我們一樣,開始……老了。沒了伯符時的銳氣,沒了公瑾在時的靈動……只剩下算計、猜忌、和……唉……』
他沒有再說下去,只是沉重地搖了搖頭,舉起酒碗,『喝酒吧。』
黃蓋默然片刻,也緩緩舉起了碗。
是啊,老了。
他們的身體在衰老,精力在衰退。
而他們效忠了一生的江東,在經歷了早期的銳意進取之后,也進入了一個注重于權術平衡,但缺乏其父兄那種開疆拓土,吸引豪杰的強烈個人魄力的沉悶階段。
尤其是在失去了周瑜這光彩奪目的掩飾之后,江東的弊病也就越發的明顯了。
『敬……老主公……』
程普啞聲道。
『也敬少主公……還有公瑾……』
黃蓋的聲音有些哽咽。
酒碗輕輕碰在一起,發出沉悶的響聲,如同敲響了一段歲月的喪鐘。
碗中廉價的烈酒入喉,灼燒著食道,卻溫暖不了那逐漸冰涼的心。
他們只是默默地喝著酒,沉浸在一種共同的、無力回天的預感之中……
江東的命運,或許真的就像他們的年齡和這具已經開始腐朽的身體一樣,最輝煌的時刻已經過去,不可避免地在走向下坡路了。
他們不是不想要去努力,去做出改變,但是他們老了。
年輕人覺得自己翅膀硬了,而他們都是老黃歷了,所以根本就不愿意聽,也不給他們說話的機會,即便是偶爾聽聽,要么是裝樣子的,要么就是一旦他們說出不符合自己心意的話,便是立刻翻臉甩袖而去……
『煩不煩啊!老說那些事情!』
『我和你們有代溝!』
『天下變了啊!』
『別整天叨叨叨……』
是啊,天下變了,但是有些事情古今中外,從未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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