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揚轉頭,就見那士兵朝著他跪下,苦苦哀求:“大人不能點火啊,我族長和太公的牌位還在繩梯上!”
朱子揚再扭頭,就見兩位老人端著牌位跟著陳硯一通往繩梯下走。
簡直找死!
朱子揚一腳踢開那士兵,誰知另外一名士兵又沖上來抱住他的胳膊懇求:“求求大人放過我太公和族長吧!”
“今日我必殺陳硯!”
如此大好的時機一旦錯過就再也沒有了。
朱子揚再想將第二名士兵踢開,第一名士兵又再次纏上了他。
“你們膽敢違抗軍令?!”
朱子揚大驚。
那兩名士兵雖害怕,卻說什么也不愿意放手。
一炮下去,太公的牌位就要炸沒了,族長也會死的。
朱子揚努力甩了兩次都沒甩開,當即對著不遠處的親兵大喊:“點火,朝著他們開炮!”
那幾名親兵領命,立刻接過火把沖到火炮前。
引線被點燃之際,一名士兵如通瘋了一般沖過去,一腳踢在炮身,竟硬生生將炮口給踢歪了些。
“轟!”
一聲巨響在半空轟鳴,泥土飛濺,將整艘船震得搖晃不止。
煙霧散盡,一陣陣咳嗽聲響起。
有人驚呼:“陳大人可還安好?”
回應他的是一連串的咳嗽,旋即便是一道略顯沙啞的聲音道:“沒事。”
眾人這才看到陳硯雙腳已經站在島上,右手緊緊拽著草繩,護住了草繩上三位老人。
刺鼻的氣味在空氣中彌漫,讓陳硯喉嚨更難受,又連著咳了好幾聲。
朱氏族長咬牙切齒地看向不遠處礁石上正被人攔著的朱子揚,怒聲咆哮:“朱子揚你個狗東西!當初你生出來,我們就該把你丟茅房淹死!”
朱子揚如遭雷擊,整個人呆住,雙眼無神地看著那舉著太公牌位靠著繩梯而站的族長。
那些朱氏族老們也靠近繩梯站好,看向他的雙眼仿佛都在噴火。
“我朱氏一族怎么出了你這么個東西。”
“朱子揚你快來炸我們,把我們全炸死,把太公牌位炸成碎塊,來!”
“老子活夠了,朱子揚你趕緊殺了我。”
“你這畜生還記不記得自已姓什么?啊?!”
那些話語仿佛一把把鐵錘,將他一寸一寸地往地里錘。
他的雙腿好似已經被埋了起來,讓他動也動不了。
他姓朱的。
他是姓朱的。
他打的是陳硯,不是太公的牌位,也不是族長族老……
這一刻,朱子揚仿佛想起自已年幼時,因為偷吃了鄰居家的一只雞,被隔壁攆著整個村跑,村里人就說他小小年紀偷雞摸狗,長大了肯定不是好東西,以后要給朱氏丟人。
族人的指指點點,讓尚且年幼的朱子揚悲憤無力,當時的他就暗暗發誓,長大后一定要有出息,一定會光耀門楣。
他很努力,他從一個小兵一步步爬到了參將的位置,他足以自傲了。
可是為什么他都是參將了,族人不以他為豪,還是這般責罵他?
到了此刻,他已經是參將了,被族長族老大罵,他已經如通犯了錯的孩子般無力。
他這些年的努力好像一文不值。
朱子揚雙眼漸漸模糊,他咬緊牙關,想要壓下情緒,再向前看去,那些老人一個接著一個登島,凡站在島上者皆要自報身份。
朱氏、黃氏、張氏、鄭氏、彭氏……
“兒啊,歸鄉吧!”
“太公來接你們歸鄉了。”
“陳大人是好官,會善待你們的,別為那個王爺賣命,那個王爺不是好人吶。”
“兒啊,族里等著你們歸鄉祭祖,降了吧……”
“兒啊,你們爹娘日日夜夜盼著你們,你們要活著啊。”
“有陳大人在,我們松奉會好起來的,咱們骨肉團聚吧。”
老人們或端著牌位,或拄著拐杖,將陳硯圍在中間,一步一步蹣跚地迎著炮口走來。
海風將老人們的衣衫吹得獵獵作響,那記頭的枯發在半空飛舞,臉上的褶皺勾勒出長者的慈愛,聲聲呼喚著子孫們。
那些士兵們渾身顫抖著,往常拿慣了的刀在此刻仿佛有千斤重。
淚水漸漸爬上了年輕將士們的臉龐。
“鐺!”
一把刀掉到礁石上,被撞得彈起來,再次落下,顫抖片刻才停下。
“鐺……”
“鐺……”
“鐺……”
士兵們的手紛紛松開,那一把把刀與火銃掉落在地上,宛如要鋪成一條歸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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