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邊,只有算計,只有權衡,只有江山社稷。
一生的心血,都獻給了這風雨飄搖的大盛朝堂。
他繼位七載,宵衣旰食,勵精圖治。
后宮之中,美人如云,卻竟無一子嗣降生。
這不是天意,而是人為。
是這位年輕的帝王,用最決絕的方式,斬斷了所有可能被外戚掣肘的后路。
他將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島。
周從顯的目光,落在了陛下身旁的御案上。
那里,堆積著如山一般高的折子。
層層疊疊。
都承載著大盛朝的一處傷口。
官員積弊,吏治腐敗,世家盤根錯節,藩王蠢蠢欲動。
這個傳承了數百年的王朝,早已千瘡百孔。
這些,都是壓在這位年輕帝王身上的稻草。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終將把他壓垮。
陛下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收回了目光,淡淡地“嗯”了一聲。
聲音里,是揮之不去的疲憊。
“大盛朝,病入膏肓。”
他隨手拿起一本折子,摩挲著上面的燙金字跡,眼神卻空洞地落在虛空。
“朕能做的,不過是勉力為它續命罷了。”
他放下手中的折子,重新看向周從顯。
“七弟年少,性子單純,宅心仁厚。”
“他會是一個好君主,一個仁君。”
“只是現在,他羽翼未豐,尚缺磨礪,也缺一個……能為他披荊斬棘的好師傅。”
陛下一字一頓,無比鄭重地開口。
“周卿,你可愿,擔此重任?”
話音落下,整個含光殿,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心跳。
周從顯瞬間明白了陛下的用意。
可此刻,他更像一個即將遠行的兄長,在為自己最放心不下的幼弟,安排著未來的路。
周從顯喉結滾動,艱難地開口。
“陛下。”
“治國之重,在于文韜,而非武略。”
“秦公德高望重,于朝堂之上,一九鼎,于治國之道,更是深有心得。”
“七殿下的老師,自然是秦公,最為合適。”
陛下卻搖了搖頭,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
“不。”
“秦公是國之柱石,是守成之臣。”
“他能教給七弟的,是如何做一個守成的仁君。”
“可朕要的,不止于此。”
陛下緩緩站了起來。
他身形單薄,卻依舊挺拔。
“文韜武略,我大盛的人才,如過江之鯽,從不或缺。”
“可如今的大盛朝,需要的,不是錦上添花的文章,也不是歌功頌德的詩篇。”
錦緞的衣料擦著軟墊若兒,發出“沙沙”聲。
“它需要的,是一雙能夠打破舊疾沉珂的鐵腕。”
“是一柄能夠斬斷腐肉毒瘤的利刃。”
“是一只能在亂局之中,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的……能人!”
他走到周從閑的面前,停下。
他抬起手,重重地拍了拍周從閑的肩膀。
“這個人,只有你,周從顯。”
“也只能是你。”
周從顯看著他眼中那團熊熊燃燒的火焰,再也說不出一句拒絕的話。
那一番話,耗盡了陛下所有的力氣。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那一聲嘆息,悠長而疲憊,像是嘆盡了一生的無可奈何。
他轉過身,重新坐下。
整個人,都像是陷入了那寬大的椅背之中。
他幽幽地說道,聲音輕得仿佛隨時都會散在風里。
“朕……盡力了。”
“他日,九泉之下,也能給列祖列宗,一個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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