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恕垂著眼眸,聲音里聽不出一絲波瀾,卻帶著恰到好處的惶恐與自責。
“若再大搖大擺地入城,驚動百官,怕是明日一早,彈劾臣弟的奏折便要壓塌陛下的御案了。”
“臣弟不敢為陛下添一絲煩憂。”
他說得滴水不漏,將私自回京的罪責,輕輕地,歸結于為君分憂的“苦心”。
御案后的陛下,終于停下了手中的朱筆。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落在跪伏在地的蕭恕身上。
那目光,深邃如海,看不見底。
片刻后,他忽然笑了。
那笑意很淺,并未到達眼底。
“起來吧。”
陛下的聲音依舊平淡。
“你啊,還是和小時候一樣。”
蕭恕依起身,垂手立在一旁,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陛下看著他,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明的情緒。
“滴水不漏,一張溫潤如玉的笑臉,就能把所有人都瞞過去。”
“朕有時候都在想,你這張笑臉之下,到底藏著一顆什么樣的心。”
蕭恕心中一凜,面上卻依舊是那副恭敬溫順的模樣。
“陛下可是冤枉臣弟了,臣弟之心,對陛下永遠是一片赤誠。”
陛下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他放下朱筆,一旁侍立的田公公立刻捧著干凈的帕子,悄無聲息地走了上來。
陛下慢條斯理地凈了手,每一個動作,都透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從容。
水珠順著他修長的指節滑落,田公公用溫熱的帕子,仔仔細細地為他擦干。
勤政殿內,一時只有細微的水聲。
這片刻的沉默,比任何嚴厲的質問,都更讓人感到壓抑。
終于,陛下擦完了手,揮退了田公公。
他重新看向蕭恕,仿佛只是在閑話家常。
“馬上就要年關了。”
“既然已經回京,就別走了,在京城過年吧。”
蕭恕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留他在京城過年?
這是試探,還是……軟禁?
旋即,他的臉上,適時地流露出一絲為難。
“多謝陛下體恤。”
“只是,禹州地處偏遠,民風未開,時有匪患作亂,臣弟實在不宜離開封地太久。”
“恐生變故,辜負了陛下的信任。”
陛下聽完,又是那樣淡淡一笑。
田公公適時地捧上一個紫檀木匣子,打開來,里面是一枚成色極佳的白玉扳指。
陛下拿起那枚玉扳指,不緊不慢地,戴在了自己的拇指上。
他轉動著那枚溫潤的玉扳指,似笑非笑地,抬眼看向蕭恕。
那一眼,銳利如刀,仿佛要將他整個人都看穿。
“朕倒是忘了。”
陛下的聲音,輕得仿佛一聲嘆息,卻字字如驚雷,在蕭恕的耳邊炸響。
“三弟你,練兵有素。”
“怎么會連區區一個禹州城,都守不住了?”
“轟!”
蕭恕的心尖驟然一顫,倏地緊縮。
他私囤藩兵,暗中擴充軍備,已有兩年之久。
如今禹州的兵力,早已遠超朝廷定制,是所有藩王之中,實力最強的一個。
這件事,他做得極為隱秘,自以為天衣無縫。
卻沒想到,他這位遠在京城的皇帝兄長,竟早已了如指掌。
這是第一次,陛下當著他的面,如此直白地,點破了他最大的秘密。
勤政殿內的空氣,在這一瞬間,仿佛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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