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她才看到。
周從顯中了兩箭。
右肩一箭,右后肩一箭。
他的右臂濕透了。
那么長的時間,他什么也沒有說。
“快抬進去!找大夫!”
縣衙門口的人七手八腳地將已經徹底昏迷的周從顯抬了進去。
周從顯趴在床榻上,整個肩背都漏了出來。
長長的箭尾隨著他肌肉的抽動而顫抖著。
姚十三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周從顯。
他是英國公的世子,是國公爺最寄予希望的兒子。
天之驕子。
何時這樣狼狽落魄過。
大夫長嘆,“從未見過這般刁鉆的箭傷。”
“箭頭卡在肩膀骨頭縫里,稍有不慎,他的右臂便廢了。”
魏尋和姚十三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他們太明白,一個武官的手有多重要!
沒有手,周從顯的官途也全完了。
沒了前途,他于國公府來說,也成了一個棄子。
什么都不是的周從顯。
還是周從顯嗎。
姜興堯沒有想到他會傷這么重。
“湯大夫,你有幾成把握。”
湯大夫搖了下頭,“肩頭上的這只箭只有三成。”
在場所有人的臉色都沉了下去。
湯大夫隨后看向魏尋,“或許,可以找把你治好的那個大夫。”
“當時我見到你的時候,我拿了你的脈,我沒有把握治好。”
魏尋立刻站了起來,“我去把孫大夫帶回來。”
“不行。”姜興堯攔住他。
“你們才從那兒回來,再闖一次,別說孫大夫,你都回不來。”
石捕頭也道,“山匪不止襲擊了一個村子,是三個村子!”
“我們到現在都還沒有摸清他們到底有多少人!而整個定縣的所有兵力只有三一十七人,而縣衙直屬弓兵只有三十人。”
他的話頓了一下,“除去已經陣亡的四十七人,我們其實只有兩百多人……”
魏尋偏頭,“我的命是世子給的,我不能坐視不理。”
抬頭視線劃過門口端著水來的雙兒。
他的唇角抿了下,隨后眸光微閃地躲了過去。
情義兩難。
雙兒的腳步頓了一下,隨后走了進來。
“湯大夫水來了。”
湯大夫用襻膊將衣袖系起,“我先拔后背的箭,肩頭上的箭要盡快。”
“這樣的傷必然會造成高熱,時間久了怕是會危及性命……”
“一起拔了。”
一直站在門口的姚十三出聲。
“姜娘子!他才三成的把握!”魏尋皺著眉頭,急得連她以前的名字都叫了出來了。
姚十三沒有理會他,只是繼續看著湯大夫。
“命重要,還是前途重要。”
她的唇角抿成了一條線,眼眸微垂,“手沒了如何,前途沒了又如何。”
“起碼,還活著不是嗎。”
周從顯不知何時醒了。
他的聲音虛弱得只剩下氣聲。
“照她說的做。”
“世子。”魏尋忍不住上前兩步。
周從顯的額頭全是汗,一向冷硬的唇角也軟了下來。
“怕什么,好死不如賴活著。”
“你都能做個收糧的,我就不能做個管賬的,左手難不成還影響我撥算盤嗎。”
他的語氣緩了一下,隨后將視線從魏尋挪到門口那道倩影上。
姚十三扭過頭去,不讓他看到她微紅的眼眶。
“誰要你管賬,趕緊治好了趕緊回京去,我哥早就說了,這兒廟小容不下世子這尊大佛。”
周從顯笑了下,隨后才收回視線。
“拔吧。”
他將自己的衣袖塞進自己的嘴里。
湯大夫從藥箱里翻出一個青瓷瓶,將藥粉灑在周從顯的傷口上。
傷口的刺痛讓他背上的肌肉抽動著。
隨后湯大夫又拿出一把刀,在火上炙烤冷卻后,一手握著箭尾,一手執刀沿著箭頭的位置切開。
一陣沉重又痛苦的悶哼聲。
周從顯的整張臉都沒有了血色,他抓著床頭架的左手幾乎將架子掰斷!
姜興堯不忍地扭過頭。
一向聽話好帶,鮮少大哭的胖喜,突然大哭出來。
小小的后衙都是小嬰孩高亢嘹亮的大哭聲。
姜興堯推了妹妹一把,“這兒有我們這么多人呢,你去哄孩子吧。”
姚十三僵硬地轉身走向隔壁。
芙兒站在乳母的身邊,她伸手輕輕摸了摸胖喜弟弟的小肚子。
“小胖喜乖,爹爹很疼,我們要安安靜靜的好不好,胖喜乖,姐姐在。”
她一下一下摸著胖喜的小肚子。
就像阿娘安撫她一樣,安撫著小胖喜。
原本哭鬧不止的小胖喜也在姐姐的安撫下,抽抽噎噎地漸漸安靜下來。
姚十三扶著門框,看著兩個孩子,唇角這才上揚了些。
“世子!”
“你個庸醫!”
她唇角幅度瞬間凝固,扶著門框的手指止不住地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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