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延這么一提點,高遠瞬間通透了。
但他不想去找汪陽,雖然他非常敬重老廠長,但兩人前幾天鬧得不是很愉快。
他也清楚老廠長胸懷寬廣,不會跟自己一個毛孩子一般計較,但有點抹不開面子。
高遠慫恿李文化道:“李導,您才是這部片子的核心人物,這個任務就交給您吧。”
李文化五十歲的人了,怎么可能搞不清楚高遠心里那點彎彎繞啊。
意味深長打量他一眼,老李嗤了聲,憤然起身,說道:“你小子還知道要臉,就是個不小的進步!”
話音撂下,他倒背著手,邁著四方步去覲見廠長了。
江淮延放聲大笑起來。
高遠也撓頭笑著,瞧一眼梁曉聲,發現老梁正伏案奮筆疾書,好奇心一起,他走過去看了看。
“喲,搞創作呢,寫的啥啊,我。”說著,他伸手去拿稿紙。
梁曉聲拿這貨一點辦法都沒有,把胳膊架起來,讓他拿走,說:“多提寶貴意見啊。”
“可別這么說,互相學習,互相學習。”
高遠嘴上客氣著,拿起來一看,是個短篇,還是當下正在流行的傷痕文學。
講一對知青情侶在青山黑土中面對貧困、艱難的歲月如何攜手共渡難關的故事。
老梁的筆力沒得說,語簡潔,但有力量。
可這個故事最大的毛病在于,過分渲染悲劇色彩了。
故事的結尾是,女知青為了讓心愛的男朋友生存下去,在村長的勸說下被迫嫁給了妻子亡故,還帶著三個孩子的會計,以換取糧食讓男朋友茍活。
誰承想那會計是個變態,每一天都在無休止地折磨女知青。
女知青承受不住折磨,從懸崖上一躍而下,結束了年輕的生命。
這讓高遠的腦海中不由浮現出一個小日子愛情動作片的經典橋段來。
丈夫欠債,妻子為挽救丈夫的生命不惜用身體抵債。
太太!
嗯嗯啊啊……
雖不恰當,卻有這種既視感。
這貨看完,把稿子往桌子上一拍,嘆聲氣,一不發走回到辦公桌前,拉開椅子坐下了。
他記得,老梁要等到1982年,才會憑借《這是一篇神奇的土地》成名,他寫的這個小說獲得了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
格調高昂、豪邁、洋溢著鼓舞人們積極向上的激情。
再看眼下這篇,什么玩意兒啊?
全篇上下為了強調苦難而去描寫苦難,完全沒有了廣大知識青年們為了支援農村建設所表現出來的熱血和赤誠。
用本山大叔的話說,這叫:悲哀!真讓我替你感到悲哀!
一見他這副做派,梁曉聲傻眼了,眼珠子盯住稿子,又抬頭看看他,語氣茫然且慌張道:“有什么問題嗎?”
高遠淡淡地說道:“你先拿給江老師看看吧。”
梁曉聲把稿子遞給江淮延,恭敬地說道:“主任,請您指點一二。”
江淮延接過去,點點頭后翻看起來,越看眉頭越緊,最后化為一聲長嘆,辭懇切道:“曉聲啊,咱們都是自己人,我就有話直說了。”
“您請講。”
“傷痕文學不是全面否定過去,更不需要徹底揭露人性陰暗的那一面,你這個短篇,從立意上就搞錯了。你想表達什么思想?女知青人性的光輝,還是大隊會計的卑鄙惡劣?
我想你自己都沒搞清楚吧?”
“您說得沒錯,我原本的想法是,通過兩人的對比去揭露那個特殊年代人性的陰暗,讓讀者們回憶起那時候經歷過的苦難和自己曾經的青春歲月,核心思想是不要忘記過去,也得展望未來,結果弄巧成拙了。”
高遠這時候插了一句,毫不留情地撕下了他的面具,道:“扯什么犢子呢?你這是讓讀者們不要忘記過去嗎?你這根本就是徹底否定過去!
又赤裸裸地將那個年代人性的陰暗面展現在讀者面前!
根本就是個前后矛盾的作品,我不客氣地說,毫無思想性可!”
江淮延又嘆息一聲,道:“我同意小高的話,這篇作品不發表還好,一旦被哪家雜志社錄用發表了,你知道會引發多大的爭議嗎?農民兄弟看過了,不找到廠里來堵門都是客氣的。”
梁曉聲臉皮子通紅,起身,走到江淮延辦公桌前,拿起稿紙撕得粉粉碎,沮喪道:“讓二位這么一說,我就不是個搞創作的材料啊。”
自信心受到打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