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家離了稻水村,馬致富幾位叔侄霸占了馬家的房屋,原本還想霸占馬婆子的地兒,馬婆子鬧著自盡才把田地握手里賣了,宅子賣不出去落到馬家人手里,馬婆子住過的地兒誰愿意湊熱鬧?哪怕馬家人開的價格一天比一天低,到底沒人詢問,至于馬婆子,她帶著人住在外村,就著買地的錢在村里買地,說是要等著那對奸夫淫.婦回來。
沒了馬婆子的稻水村,生活依舊,秋雨過后,氣溫驟降,林間散落一地的枯黃,村里的婦人們拿著竹耙,去竹林,樹林,爭先恐后搶著落葉,掃回家當起火柴燒,一大早,樹林就傳來嘩嘩嘩掃地的聲音,黃菁菁拿著竹耙也準備出門了,叮囑穿著新衣服的栓子道,“去學堂聽夫子的話,傍晚叫你爹去接你。”
和夫子說好今日去學堂念書,黃菁菁給栓子置辦了身嶄新的衣衫,深綠色的對襟短衫,領子繡著兩片竹葉,發髻特意梳理過,乍眼瞧著,倒也算耐看,他斜背著布袋子,手時不時撣著領子上并不存在的灰,樂呵呵道,“好呢。”
學堂念書的人自帶吃食,劉氏給栓子攤了兩張餅,拿樹葉包裹著裝在布袋子里,緊張的送他出門,周士仁走在前邊,垂著頭,神色不比劉氏輕松,養個讀書人,他不覺得光鮮,反倒心生害怕,怕栓子不聽話,不用功念書,枉費黃菁菁一番苦心。
一路上,搜刮肚里所有的話,耳提面命叮囑栓子好好學。
秋風拂過,樹葉嘩嘩落地,前邊掃帚掃過,后邊又有落葉墜地,桃花和梨花跟著黃菁菁,黃菁菁在前邊掃,她們便在后邊撿,兩人笑容恬淡,眼神明亮,得來一陣稱贊,窮苦些的人家,五六歲就要幫著干活,桃花沒什么,梨花就有些小了,但梨花不覺得枯燥,撿了樹葉,高高興興的扔進背簍,憨態可掬,別提多懂事了。
樹林人多,少不得問起栓子,黃菁菁輕描淡寫道,“去學堂了。”
完全不想多說。
剪短的四個字,叫不少人艷羨,說起自家的糟心事,一臉哀怨,家里孩子多,難免會偏心,周家眼下只栓子一個男孩子,送去學堂無人說什么,擱其他人家卻是不行,念書就是個燒錢的事兒,把這個孫子送去而不送另一個孫子,少不得落下厚此薄彼的名聲,都是老實的莊稼人,吃飽飯尚且不錯了,哪有閑錢交束脩。
想著日子紅紅火火的周家,大家不嫉妒是假的,她們去周家串過門,家里生意不錯,忙的時候一天三四撥人,不知掙了多少錢了,聽說老花要落戶稻水村,準備起屋子,錢周家出。想到這,便有人問起這事兒的真假,黃菁菁臉上的神色淡淡的,“他說稻水村山清水秀,民風淳樸,能在村里定下也好,今早抱著米久找地基去了。”
稻水村住著很多戶人家,村里的房屋沿著條寬敞的路錯落有致的兩側分布,中間有許多小路的岔口,通往不同的人家,老花嫌棄村里人多嘈雜,說要找塊安靜點的地,黃菁菁提醒他別走遠了,離得遠,往后他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要人照顧不方便。
遠親不如近鄰,住得近凡事好照應。
把樹葉趕到一起,裝了半背簍,孫家院子的門開了,孫婆子無精打采的背著背簍出門,見到黃菁菁,愣了愣,想退回去。
黃菁菁視線掃過她,斜放著背簍,把地上的樹葉全趕進背簍,對孫婆子視而不見,孫婆子偷菜地的菜,最后還了幾斤麥子回來,聽秦氏說,孫婆子到處抱怨她做事不留情面,她懶得質問孫婆子。
周士武做席面不叫孫達了,和孫家往來少了很多,孫婆子也只敢躲在背后嘀咕幾句,這點,她還不如馬婆子有膽識呢。
“四娘。”孫婆子硬著頭皮喊了聲,“掃落葉呢,聽說你家掙錢了,都是鄰里,往后可要拉襯一把啊。”
孫婆子的聲音很干,說完這句,便拉上門去山里了,周家和趙家是干親家,大事小事都叫著趙二兩,哪還會親熱她們,孫婆子氣黃菁菁小心眼,芝麻大點事鬧得人盡皆知,弄得以前玩得好的人對她退避三舍,說是田地莊稼被偷,問是不是她不小心順走的,追根究底,不就是懷疑自己是小偷嗎?
連帶著家里所有人對她都不太滿意,她算是被人孤立了,說的話都沒人聽了。
黃菁菁掃了樹葉,叫著桃花梨花去了山里,山里人更多,左一堆樹葉右一堆樹葉,黃菁菁往里走得遠,出來時,背著整整一背簍樹葉,樹葉看著多,但松松散散的,當起火柴,三四日就燒完了,下山時,經過墳頭,周圍的雜草被割得干干凈凈,露出新鮮的干凈的泥來,像是有人刻意清掃過似的,干干凈凈,自打周士武主動割過一回草后,他便時時記著,草過腳踝就給割干凈了,說讓她在哪兒都能看見。
“娘......”不遠處的小路上,周士武邊割豬草邊走來,深邃的眉間縈繞著淡淡喜色,“我問過牛叔了,他說明日得空,過來給您打棺材。”
木材曬了一個夏季,干得差不多了,今個兒沒事,他先除了墳頭的草,突然想起還有這件事,他娘把棺材看得重,他哪能不放在心上。
黃菁菁點了點頭,他走了一圈,背簍的豬草不多,秋季草木凋零,往后豬草會越來越少,全靠地里的紅薯藤了,待紅薯藤干枯,便只有想其他法子了。
周士武放下后背的背簍,和黃菁菁換了換,忽的說起一件事來,“娘,我讓牛叔看個日子,他說不記得有這件事,您是不是記岔了?”
黃菁菁面露茫然之色,周士武放開打結的繩子,看著山坡的墳地道,“您不記得了,您說挑個好日子,叫我們幾兄弟一塊拜祭,改改墳地的風水,您忘記了?”
他和牛叔說的時候,牛叔也沒想起來,回憶許久篤定說自己沒說過那番話,墳地的風水算不得好,卻也不壞,想來不會怎樣。
黃菁菁背對著周士武,面色僵了僵,慢慢挽著肩頭的繩子,背簍繩子長,周士武背著合適,她背著有些掉了,狀似不解道,“是嗎?不是他說的,那我聽誰說的?”
她借故拍了拍頭,“瞧我這記性,也不知打哪兒聽來的說法了,我啊想明白了,只要你們出息比什么都強,我死了也沒啥放不下的。”
“娘。”周士武急忙呸了兩句,“娘,您一定會長命百歲的,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等大哥回來,我們三兄弟過來祭拜就是了,下回趕集我把祭拜的香蠟備好。”
黃菁菁眼眸如水,臉上閃過欣慰之色,“你有這份心就對了,你大哥在鎮上,一年難得回來,祭拜的事兒往后緩緩,我叫你找泥土匠的事情怎么樣了?”
周士武拿著鐮刀,手弄了許多草漿,便沒攙扶黃菁菁,而是走在她后邊,桃花牽著梨花走在最前,他緩緩道,“去過了,他說好,待花叔選好位置,把戶籍落下就能動工了。”過幾天要去鎮上做席面,農忙后,辦事的人家多,他和周士仁只怕忙不過來,兩人都走了,起屋子的事就要耽誤幾天,“我和三弟輪流去鎮上算了,修屋子,總要人在。”
“都是老手,哪用得著時刻盯著,回屋和你花叔說,叫他帶著米久時不時看兩眼就是了。”黃菁菁沒把這個放心上,請來的人都是有經驗會修屋子的人,給個尺寸格局就能把屋子修好,做席面是要緊事,“你和老三去不同的人家忙活,還得在村里叫些人,二兩和趙吉瑞跟著老三,你把劉家兄弟叫上吧,栓子以后是要考秀才的,就當為栓子積德了。”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這個農忙,劉大劉二天天過來幫忙,她再不樂意也承了人家的情,至于為啥不跟著周士仁,凡事留一手總是好的。
“成,家里有人來,三弟妹便不去鎮上了吧。”黃菁菁體力不如從前,按捏下來渾身酸軟,要緩和一個多時辰才緩得過勁兒來,劉氏不在,如果一天來兩撥人,黃菁菁哪兒吃得消,沒什么比黃菁菁的身體重要。
黃菁菁嗯了聲,“我年紀大不中用了,家里的事可離不得老三媳婦。”
母子兩絮絮叨叨的往家里走,遇著老花背著米久從菜地回來,老花雙手環在胸前,懷里兜了很多絲瓜,絲瓜籽留種,絲瓜瓤洗碗洗鍋用,見著黃菁菁,他忿忿道,“菜地有人偷這個,要不是被我抓著現行,留的絲瓜全沒了。”
周士武當即豎起了眉,“誰干的?”
“隔壁村的人,說是割草來這邊,看著絲瓜多,摘根回去洗碗。”老花不喜歡小偷小摸之人,哪怕對方是婦人,他也梗著脖子奚落了兩句,總想著占便宜,知道拿來洗碗自己咋不種呢,誰家的糧食蔬菜都不是大風刮來的。
周士武見他懷里抱著很多,這幾日的絲瓜老了,咬不斷,故而黃菁菁說全部留種,見老花胸前脹鼓鼓的一團,走路時不時要縮著身子拿手往上拱,他問道,“花叔把剩下的全摘了?”
“對啊,不然留在地里,還不是便宜了別人。”話完,攤開手,有兩根直直掉在了地上,懷里兜著十多根粗長粗長的絲瓜,周士武噎了噎,暗暗瞅了眼黃菁菁,沒吭聲,誰家沒有絲瓜瓤的或者想留種的,相互間問一句就是了,但凡家里有,不會不給,老花把絲瓜全摘回家,外人看見,還以為他們連幾根絲瓜都舍不得,為了這種小事,犯不著和人斗嘴。
黃菁菁側過身,讓老花把絲瓜放背簍里,問他看好了地兒沒有,老花輕點了下頭,指著小河邊道,“小河邊就不錯,離菜地近,往后誰要偷菜地的菜,保準當即抓住人。”
周士武一噎,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花叔挑中那就為了看菜地?”
住家里給他照顧兒子,好不容易搬出去要給他們看菜地,傳出去像什么話了,黃菁菁背對著他,他看不見黃菁菁臉上的表情,想來也是不認同的,誰知老花又接了句,“不全是,離水源近,夏天洗澡方便,還能網魚......”
周士武扶額,選地基要挑風水,哪能只顧著方便,他正欲勸兩句,不成想得來黃菁菁附和,“那兒確實不錯,視野開闊,出門就是小河,夏天涼快,打水方便,不過成與不成得問問里正,走吧,先回去,讓老二先問問。”
周士武略有遲疑,小聲提醒道,“娘,古井在村里,花叔喝水還得去村里挑,一來一回可不近。”
村里建屋子,誰不是想著靠古井近些,若是遇著干旱,更是要搶水喝,老花住最東邊,喝水成大問題。
“有什么難的,叫人打口井就是了,你花叔性子單純,村里一群唧唧歪歪的長舌婦,聽著侮辱人耳朵。”黃菁菁覺得挑水不是問題,老花一個人住,村里人多嘴雜,難免會挑撥是非,要是老花被人帶歪了,最后還得落到他們身上,老花住得遠些沒什么,而且菜地挨著小河邊,老花一個人種些菜,方便。
許久沒聽到回答,她疑惑的轉身,但看周士武擰著眉,黝黑發亮的眼珠子直勾勾盯著她,眼里帶著莫名的探究,她心突突跳了兩下,低喝道,“怎么著,我說錯了,你花叔就跟你三弟似的耳根子軟,萬一被帶偏了怎么辦?”
黃菁菁拉著臉,面容帶著怒氣,眼底是周士武熟悉的不滿,他斂了斂神,只覺得自己想多了,忙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打井之事非同小可,得知會里正,去縣衙備案繳稅,步驟繁瑣復雜,花叔一個人,犯不著麻煩。”
每個村有多少口井幾乎都知道,因著要去縣衙,每年還要繳稅,村里無人在院子里設井,哪怕是里正,家里都是沒有井的。
他娘莫不是記性不好,連這個都不記得了。
“怎么犯不著了,他是咱家的恩人,為他奔波幾趟怎么著了,換成我自己我肯定不樂意,但是你花叔,啥事就都不算事兒。”她聲音尖銳,眉梢抑制不住的怒氣,周士武怕她氣著身子,忙不迭附和,“是我狹隘了,娘說的是,待會我就去問問里正叔。”
黃菁菁重重哼了聲,抬腳就走,越過桃花梨花,怒氣沖沖回去了,留下周士武滿臉歉意的看著神色不自然的老花道,“花叔,這事兒是我思慮不周,您要真是喜歡,就定在那吧,我待會去問問。”
他娘最怕欠人恩情,真的想償還老花當年的救命之恩吧。
老花擺著手,“不用,我只圖方便,沒有多想,打井不是小事,犯不著花那個錢。”
周士武堅持,“聽我娘的吧,不然她該心里不痛快了。”
老花心下無奈,知道黃菁菁固執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只得應下。
回到家,周士武放下背簍,尋了圈沒見著黃菁菁,問劉慧梅,劉慧梅說回屋去了,他訕訕的走到門口,抬手叩了叩門,屋里傳來黃菁菁涼涼的聲音,“干什么?”
“娘,我去問問里正叔地基的事兒,井的事兒一并問問。”
“要去就去,問我做什么,趕緊走。”黃菁菁躺在床上,手撫著胸口,心咚咚跳得厲害,果然還是她大意了,她以為村里人多不在院子里打井是怕孩子不小心掉下去的緣故,原來內里還有事,虧得沒被周士武懷疑,否則就遭殃了。
聽著腳步聲遠去,她許久才平緩了呼吸,往后凡事得謹慎些,這個二兒子不好糊弄。
午時周士武回來,說那處地基是村里的,圈個范圍出來,給點銀子就能動工了,黃菁菁問老花喜歡什么布局的房屋,簡單和泥水匠說說就成,老花撓了撓頭,圈了個四四方方的院子,“一間臥室,一間堂屋,灶房,茅房隨意弄弄就夠了。”
他把這些日子黃菁菁給他的錢全拿出來給周士武,“我暫時只有這么多了,多出的錢就當我借你們的,往后慢慢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