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宜殿。
六公主謝寧華目光灼灼地望向元和帝,身形分毫未動,執意要等一個最終答案。
楊淑妃……
不,此刻已經該喚楊嬪。
楊嬪早已被殿內凝滯駭人的氣氛駭得冷汗涔涔,此刻除了不住叩首,哀求陛下息怒,再苦勸女兒莫要忤逆君父之外,已是六神無主,別無他法。
她甚至已預見自己徹底淪為冷宮棄妃的未來。
終日以殘羹剩飯果腹,送飯的窗口成了窺探外界的唯一通道。日復一日,她將望著冷宮外的長巷,被無邊的煩悶與孤獨,慢慢磨蝕心智,直至徹底瘋癲。
她活了大半輩子,反倒沒有親族可依靠了。
“謝寧華,你當真聽不懂朕的話嗎?”元和帝耐心耗盡,袖袍一揮,抄起手邊最近的奏折狠狠砸了過去,“你該慶幸你皇祖母當年臨朝執政,于邊疆防衛之事上殺伐果斷,為大乾立下了‘不和親、不納貢’的錚錚鐵律!”
“否則,單憑你今日膽敢威脅、算計于朕,朕早已將你遣送外邦,命你遠嫁和親,豈容你在此放肆!”
謝寧華的身體猛地一顫,那執拗的眼神里終于流露出一絲動搖與惶恐,嘴唇哆嗦了半晌,才干澀地辯解:“兒臣……兒臣一直發自內心地敬仰皇祖母,更以身為皇祖母的孫女兒為榮。”
元和帝冷嗤一聲,語氣里是滿滿的諷刺:“發自內心地敬仰你皇祖母?”
“以身為其孫女兒為榮?”
你就是用算計她唯一血親的婚事,來證明這份敬仰的?”
謝寧華用力咬住血色盡失的下唇,凄聲道:“父皇,兒臣不明白!兒臣都已退讓至此,甘愿與那永寧侯府的裴五姑娘共事一夫,您為何還是不肯成全?”
“難道在您心中,兒臣就如此不堪,當真配不上榮妄分毫嗎?”
楊嬪眼前一陣陣發黑,已經徹底絕望了。
全怪陛下往日對寧華過分溺愛,才讓她對“天威不可侵”沒有半分真切的畏懼。
陛下是仁慈不假,但對該殺之人也絕不含糊啊。
她還記得,在榮后崩逝,先皇相思成疾,追隨榮后而去,陛下初登大寶,便有宵小之輩意圖顛覆榮后攝政時的功績,甚至構陷污蔑,將她的功業歪曲為依靠色相與裙下之臣才得以成就,妄圖在青史上將她污名化。
那時,陛下以雷霆手段徹查到底,將所有編排話本、散播流者及其幕后主使,盡數誅殺,連根拔起。
寧華不知這段舊事,她是知道得清清楚楚啊。
正因如此,這些年來她在陛下跟前,始終扮演著溫婉嫻淑、與世無爭的解語花。即便內心滋生出,哪怕生出了想做大乾最尊貴的女子的想法,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去求陛下往她名下記個皇子,只敢與那生母卑微的恒王私下結盟。
寧華終究年輕,竟想倚仗陛下的慈父之心逼其就范。
可陛下絕不會遂了寧華的意。
若寧華再不知收斂,步步緊逼,只會將陛下心中那份疼愛消耗殆盡。
待到那時,寧華才真是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平日里看著寧華也挺聰明機敏的,怎么到關鍵時刻,卻犯起了傻,犯起了倔,硬生生的往山窮水盡的方向狂奔。
只見,御座之上,元和帝輕吐一口濁氣,面上怒色竟已盡數斂去,恢復了一派平靜,仿佛先前種種對峙從未發生,就連語氣都恢復了慣常的溫和,喚道:“寧華。”
楊嬪闔了闔眼睛。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元和帝繼續道:“在朕知曉你在慶平侯府那些骯臟齷齪之事上推波助瀾前,朕是打心眼里覺得朕將你教養的很好,也想過你是這世上與明熙最為般配之人,朕想撮合你與明熙之意,也未曾隱瞞。”
“這一點,你是知曉的。”
“待慶平侯府那些腌臜勾當敗露,朕對你,是實實在在痛心失望。然朕仍引咎自責,想著“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總歸要護你一回,給你一個回頭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