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侯府門前。
裴臨允剛下馬車,便覺一股冷意撲面而來。
府門處的火盆孤零零擱在一旁,下人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處,低語竊竊,目光閃爍,無一人上前見禮。
剎那間,裴臨允羞憤交加,臉頰漲得通紅,幾乎按捺不住像往日那般發作。他恨不得立刻在這些不知尊卑的下人面前重振主子威風,叫他們認清誰主誰仆。
可一轉念,想起如今永寧侯府是裴桑枝當家,又憶起她說特意吩咐下人備火盆為他“驅晦氣”之,終究將滿腔屈辱硬生生咽下。
他對四周若有似無的譏諷視若無睹,只凝神抬腳,徑直跨過那盆將熄未熄、余焰寥落的火盆。
桑枝心里終究是惦記著他這位四哥的。
下人們如此怠慢,也不過是世態炎涼、跟紅頂白之故。
捧高踩低,人之常情。
桑枝年紀尚輕,既要掌管府中大小事務,又得為他出獄之事四處奔走,還要為了還人情在養濟院中忙碌。她分身乏術,一時未能將下人約束得妥帖周到,也是情有可原。
他不能怨怪桑枝,他得感謝桑枝才是。
裴臨允深吸一口氣,加快腳步,頭也不回地朝滄海院走去。
此刻他唯一該做的,是尋一處安靜所在,將自己藏匿起來,蜷起身軀,把所有白眼、指點與流蜚語盡數拋在身后。他需靜心休養,治愈身上的奇癥,養好臉上的傷疤。
韜光養晦,才是正理。
至于意氣之爭,實在不值。
裴臨允一路走著,一路在心底默默說服自己。
然而,在看見滄海院門上那把碩大的銅鎖的瞬間,他好不容易筑起的心防頃刻崩塌,所有自我勸慰霎時蕩然無存。
裴臨允一把攥住路過下人的衣襟,雙目圓睜如銅鈴,甕聲甕氣道:“誰準你們鎖了滄海院!”
“本公子只是被下獄,還沒死呢!”
下人戰戰兢兢,哆嗦著答道:“是……是夫人和侯爺吩咐的。”
“夫人與侯爺聽信了一位游方道士的話,那道士說……說公子您的氣運壓不住滄海院的風水,恐會妨礙侯府子嗣繁衍,也不利夫人調養身體。”
“按那道人的意思,本是要將滄海院徹底拆毀,重建一座摘星望月樓,汲取天地日月之精華,福澤侯府香火。”
“是五姑娘極力勸阻,說這院子終究是公子您的居所,不能全然不顧您的意愿。侯爺和夫人這才退了一步,只命人將院門鎖了起來。”
裴臨允驀地笑出了聲。
越笑,神情越是癲狂。
一個江湖騙子的妄,一個虛無縹緲的子嗣指望,就能毫不猶豫地選擇將他自幼居住的院落拆毀。
若有一日,那騙子說只需他一死,永寧侯府便能人丁興旺、家族昌盛,父親與母親,是否也會不假思索的取他性命?
什么氣運!什么風水!他根本不在乎!
不讓他住?他偏要住!
侯府子嗣繁不繁衍,與他何干!
裴臨允止住笑聲,轉身從樹下捧起一塊石頭,一下又一下,狠狠砸向那把礙眼的銅鎖。
小廝壯著膽子沖上前,一把抱住裴臨允,連聲勸道:“公子,使不得,萬萬使不得啊!”
“這院子是五姑娘費盡心力才為您保下來的。”
“您若真砸了這鎖,侯爺和夫人一旦知曉,定會大發雷霆。到時候,不僅您要受責罰,只怕連五姑娘也要被牽連啊!”
“使不得,真的使不得呀!”
“您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總該為五姑娘想一想啊。”
裴臨允頹然將手中的石頭擲在地上,冷笑一聲:“大發雷霆?”
他還沒指著那對禽獸不如的父母的鼻子,罵他們涼薄狠心,罵他們由著他在大理寺獄中自生自滅,他們又有什么資格動怒?
裴臨允的目光緩緩落在小廝身上,語氣幽沉,意味不明:“松開吧。”
“本公子不砸了。”
“即便真將這鎖住滄海院的銅鎖砸開……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