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呼喊,頓時將失神的裴駙馬驚醒過來。
有胡嬤嬤的前例在先,裴駙馬此刻是真有些怕人跪地磕頭、以死相逼的場面了。
“蕭凌,你先起身,有何話……慢慢說便是。”裴駙馬話音中猶帶余悸,如是勸道。
蕭凌擲地有聲道:“稟駙馬爺,晚輩接下來所恐多有冒犯,違背自小所習圣人之訓。故此,懇請駙馬爺允晚輩繼續跪稟。”
裴駙馬:不尋死就行,跪著就跪著吧。
蕭凌正色道:“駙馬爺,請恕晚輩直。永寧侯方才所謂“家事”二字,晚輩實難認同;至于“就此揭過”之議,更不敢茍同。”
“晚輩是蕭家子弟。當年姑母與永寧侯的婚約,乃是由曾祖與貴府太夫人親自撮合、樂見其成。然婚后風波不斷,姑母最終被休棄下堂,英年早逝。更令我蕭家女眷名聲受累,閨中女子議親艱難,此般影響,至今仍未徹底消散。”
“往日我蕭家不明內情,雖心痛姑母遭遇,卻不敢輕易向永寧侯府問責。如今既有永寧侯夫人陪嫁嬤嬤親口揭露真相,晚輩既為蕭家子孫,自當挺身而出,為姑母、也為蕭家諸多因婚事蹉跎、不得不屈身下嫁的女子,討還一個公道!”
“懇請駙馬爺徹查當年舊事,以告亡者在天之靈,亦安生者難平之意。”
“我蕭家雖已門庭沒落,然此份公道、此番真相,定當竭力相討,絕不罷休,否則晚輩蕭凌枉為蕭家子孫。”
蕭凌的一席話,好似助燃之風,讓胡嬤嬤所點燃的這場大火,燒得愈發洶涌熾烈。
他字字句句皆圍繞蕭家,絲毫不提裴驚鶴之死。
這一來,反而令永寧侯無從指摘,尋不到半點可攻訐之處。
裴桑枝暗道,她這個表兄是個聰明的。
裴駙馬六神無主,下意識求救般看向裴桑枝。
請他下山回府時,沒說過還有這樣要他做主的大場面啊。
見裴駙馬目光投來,永寧侯的視線也隨之落于裴桑枝身上。
無論裴桑枝生母為誰,他終究是她的父親。
永寧侯府,乃是他們立足之根。
唯有侯府安好,裴桑枝方能安穩順遂。
以裴桑枝的聰慧,應當明白,息事寧人才是眼下最明智的選擇。
若胡嬤嬤所并非空穴來風,那么在座眾人之中,裴桑枝才是最有資格定奪之人。
她是蕭夫人的女兒。
更是裴驚鶴一母同胞的親妹妹!
比蕭凌更有資格。
在一道道目光注視下,裴桑枝唇角牽起一抹自嘲的輕笑:“原來如此……”
“原來我不被父親、母親與兄長所喜,只是因為我跟他們并非親人,實為不折不扣的仇人。”
“難怪……”
“難怪我流落在外多年,卻無人來尋。”
“難怪我認祖歸宗后,終究捂不熱這名義上至親之人的心。”
“難怪他們變著法子百般折磨我,逼我吞下殘羹冷炙,罰我夜夜長跪祠堂,迫我時時忍氣吞聲、處處退讓,縱惡仆肆意打罵,甚至在我榻上塞滿蛇鼠蟲蟻……”
“原來……竟是如此。”
“這世上真正疼我、愛我、肯為我付出性命的親人……早已不在了。”
說著說著,裴桑枝的眼淚簌簌落下。
永寧侯急聲勸道:“刁奴臨死妄語,不可當真!”
“桑枝,你素來聰慧,萬不可在此事上犯糊涂啊!”
裴桑枝直直望向永寧侯,嗓音嘶啞:“可萬一……是真的呢?”
“萬一呢!”
“若果真如此,我豈不是認賊作母、仇親不分?”
“我那生身母親與血脈兄長……在九泉之下,怕是急淚長流、日日夜夜擔驚受怕,輪回難安!”
“我不能做那等大不孝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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