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就此罷休,如父親所愿,我怎能心安?又豈非枉自為人,更無顏立于天地之間。”
“我雖是女子,但亦求問心無愧。”
至此處,裴桑枝拭去淚痕,在蕭凌身側毅然跪倒:“懇請祖父徹查當年舊事!”
“若連此身由來都混沌不明、真相難尋,真的認賊作母,孫女寧可以死明志,清白昭彰。”
裴駙馬目光遲滯地轉了一轉。
這已近乎明示了。
盡管他一時難以分辨,桑枝方才那番聞者唏噓的剖白,究竟是真情流露,還是這出大戲演至此時必要的一折。
但無論如何,都已經算是給了他一個答案。
裴桑枝是要他做主,徹查她那身世之謎,以及蕭氏與裴驚鶴之死。
看來,是下定了決心,一刻也不能多等,要同永寧侯與莊氏徹底割席,斷個干干凈凈。
罷了。趁早割席正好!難道還留著那倆畜生過年嗎?免得被他們拖累,惹一身騷!
裴駙馬長吁出一口濁氣,溫聲道:“桑枝,莫要再提什么生生死死的。你流落在外多年,已然吃盡了苦頭,如今認祖歸宗也不過數月。他們不曾真心待你,你又何來“認賊作母枉為人之過”?萬萬不可因此內疚自責。”
“更何況,本駙馬只認你這一個孫女兒。待我百年之后,還指望你在我與殿下靈前好好盡孝,叫她知曉我們后繼有人。你若走在我前頭……叫我如何有顏面去見公主殿下?”
“事有可疑,自當深究。更何況胡嬤嬤所條理清晰、因果分明,更提供了諸多可查之據。此時若不查,反倒顯得心虛。”
“只是……”裴駙馬語聲微頓,面露躊躇,似有難之隱。
裴桑枝察觀色,適時輕聲詢道:“祖父可是有何為難之處?”
裴駙馬緩緩頷首:“你的身世,本駙馬自當竭力查明;即便是蕭氏之死,我也必會追索真相。”
他話音一頓,語氣轉沉:“然則驚鶴之死……”
“當年淮南災民暴亂一案,震動朝野,戶部、兵部、刑部、大理寺皆介入詳查,人證物證俱在,最終由大理寺卿親奏陛下結案。”
“此案……本駙馬無權要求復審。”
“而且,胡嬤嬤方才所,不過寥寥數語,并無實據。即便我舍下顏面懇求大理寺與刑部重審,他們也斷不會接下。”
“驚鶴之死,牽涉甚廣,從不是家事。”
裴駙馬說話間,目光飄忽不定,頻頻朝周域瞥去,那眼神活像是眼角抽了筋。
幾番暗示下,他終究還是憂心裴桑枝悟不出他的深意,便索性在話音落地的剎那將視線牢牢盯在了周域身上。
裴桑枝心中的悲戚,被裴駙馬這番略顯笨拙的表演驅散了大半。
其實……真的不必暗示得如此明顯。
自她同意胡嬤嬤在周老大人面前捅破這一切的那一刻起,就存了要借他的勢威來破局的念頭。
周老大人是何等人物?
接連任大理寺少卿、大理寺卿,直至官拜兵部尚書。若由他老人家主動出面,奏請重審淮南暴亂一案,其分量遠非駙馬所能及。
畢竟,若當年災民暴亂果真是永寧侯暗中推波助瀾,此案所牽扯之廣,上至涉案官員,下至鎮壓中殞命的兵卒、差役與無辜百姓,便成了一筆無人愿碰的陳年爛賬。
誰見了,都頭疼,下意識便想著能遮掩下去的就遮掩下去,盡可能不要揚起任何風沙,讓舊時的風沙,影響眼下的太平。
所有人會默契同心的站在一起,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
這般局面,駙馬爺撕不開那道口子。
“祖父,難道就任由驚鶴兄長死的不明不白,尸骨無存嗎?”
“驚鶴兄長死于災民暴亂。若他的死另有隱情,便意味著當年淮南之亂背后,恐藏有不可告人之秘。”
“縱使孫女兒愿為大局隱忍不究,那些同樣枉死于暴亂之中的無辜之人……又當如何?”
不,她忍不下!
正因如此,她偏要將此事鬧大。
大到不再只是裴家一姓之私怨,而是關乎整個大乾江山社稷的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