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
清晨的陽光斜斜切過信訪局門口的老槐樹,樹影在青石板路上織成鏤空的網。
王大偉把車停在樹蔭下,引擎熄滅的瞬間,鄭青云聽見樹葉間藏著的蟬鳴,像無數根細針在刺著空氣。
劉海軍搶先拉開后車門,藍襯衫的領口被汗水浸出深色的印子:“縣長,張局長他們已經在門口等了。”
鄭青云整理西裝袖口,指尖觸到盧文靜縫的備用紐扣。
之前在省城收拾行李的時候,她特意把這顆米色紐扣縫在襯里內側:“基層工作難免磕磕碰碰,留著備用。”
此刻他望著信訪局斑駁的朱漆大門,忽然覺得這顆紐扣像個沉默的提醒。
“縣長,一路辛苦。”
縣信訪局局長張如松的手掌裹住鄭青云的手時,能感覺到對方掌心的硬繭,像揣著一把細沙。他頭發花白卻梳得整齊,中山裝的第三顆紐扣松了線,搖搖欲墜地掛著。
“這門是去年暴雨泡壞的,一直沒來得及修。”
他側身讓路的時候,鄭青云看見他后頸的皮膚皺成核桃紋。
信訪局的接待大廳里,六張木桌沿墻擺成一排,每張桌上都攤著翻開的登記表。
靠窗的桌上,一個搪瓷缸斜斜地躺著,茶漬在缸底結成像地圖的紋路。
“這是我們的接訪窗口。”
張如松指著墻上的“群眾利益無小事”標語,紅漆剝落處露出底下的“為人民服務”。他對鄭青云說道:“平均每天接待十七八個來訪群眾,最多的時候能到三十多個。”
聽到他的話,鄭青云拿起最上面的登記表,看到上面的記錄“王德成,六十八歲,反映宅基地被鄰居侵占”的字樣幾乎要戳破紙背。
“這個人來了幾次?”
他注意到表格邊緣有圈淡淡的水漬,像是眼淚洇過的痕跡。
“第七次了。”
張如松的喉結動了動,對鄭青云解釋道:“鄰居是村支書的堂弟,村里調解了五次都沒成。”他從抽屜里翻出本厚厚的卷宗,牛皮紙封面寫著宅基地糾紛:“上周老爺子帶著農藥瓶來,說再不解決就喝下去,我把他勸住了,答應這周給他答復。”
鄭青云的手指在卷宗上停頓,陽光透過窗玻璃照在一年前的日期上,字跡已經泛黃。
“為什么拖這么久?”
他想起趙廣杰說的隱性矛盾,心里像被什么東西硌了下。
“村支書總說正在協調。”
張如松的聲音低下去,無奈的說道:“其實是怕得罪人。”
他說到這里,嘆了一口氣道:“縣長,信訪局就像個漏斗,所有難辦的事最后都流到這兒來。”
很顯然。
這位老爺子是有一肚子怨氣的。
鄭青云沒有說什么,而是繼續參觀了起來。
會議室的長條桌上擺著一摞摞信訪件,按鄉鎮分了類。
鄭青云翻開城關鎮的那疊,最上面的信是用鉛筆寫的,字跡歪歪扭扭:“我兒子在工地摔斷腿,老板不給賠償,求求政府做主。”
信紙邊緣卷得像朵花,顯然被反復摩挲過。
“這類農民工維權的案子,上個月有二十三起。”
張如松點著打火機,煙卷在指間抖了抖,對鄭青云解釋道:“大部分是小工地沒簽合同,出了事老板就跑路。我們聯合勞動局去追,能追到的不到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