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縣令葉懷峰,扒了張賽的官袍?”
鄭家。
收到消息的鄭啟稹大為震撼。
他捂住胸口,氣的眼前發黑:“廢物張賽,竟被個犄角旮旯出來的縣令給拿下了?”
縱觀古今,放眼寰宇,就沒聽過這么荒唐的事情!
而且,葉懷峰又是哪個?
他敢觸鄭家的霉頭!
“緝拿崔峴一事,就得出其不意。”
鄭教諭在旁邊焦急道:“如今打草驚蛇……山長之位,怕是真的要落在那十四歲稚子身上!”
聽到弟弟的話,鄭啟稹恨鐵不成鋼瞪了他一眼:“山長、山長,你的心里,只有山長。買妻恥樵,目光短淺!”
“百年王朝,千年世家!就算他崔峴做了山長,我鄭家,也能想辦法再奪回來!”
“如今外面人人都知道,張賽是我鄭家派去的。他被當眾剝了官袍,那就是在打我鄭家的臉!”
“更何況,張賽知道我鄭家不少事情,若他昏了頭,胡亂攀咬幾句……”
聽到兄長的話,鄭教諭神情微變:“那這可如何是好,聽說,連柳沖都巴巴趕過去,護著那崔峴了。”
到底是閣老徒孫。
總不缺人上趕著巴結。
鄭啟稹冷笑一聲:“柳沖,我遲早收拾了他!”
說罷,他吩咐仆從:“去請周大人來一趟。”
周大人,指的是河南按察使周襄。
前河南布政使李端平調去陜西賑災后,在鄭家的運作下,周襄原本是有機會升任布政使的。
可惜,因為一個崔峴,首輔次輔神仙打架,爭奪這個位置。
后來嘉和皇帝強勢介入,把四川按察使岑弘昌,臨時調遣來河南,升任布政使。
鄭家和周襄吃了個悶虧。
其實這么一算,鄭家和崔峴的梁子,早就已經結下了。
半盞茶功夫后。
按察使周襄氣勢洶洶趕來:“姓鄭的,你竟派張賽那廢物去捉拿崔峴!結果還被人家給剝了官袍!你可別忘了,張賽知道咱們不少——”
他話沒說完,對上鄭啟稹面無表情的臉,頓時噤聲。
鄭啟稹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既然周大人也知道,張賽非常關鍵。那就走一趟岳麓書院,將崔峴、葉懷峰、張賽一起提回來吧。”
身為掌管司法、刑獄和監察的按察使,周襄出面抓人,正合適。
周襄聞惱火道:“鄭啟稹,你拿我當槍使?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思,崔峴要是死在了我按察使司,鄭閣老能放過我?”
鄭啟稹瞇起眼:“周襄,你似乎忘了,你怎么坐上按察使這個位置的吧?”
“你記住,鄭家若是倒了,你也站不穩。”
“而且,閣老徒孫,又不是閣老本人,你慌什么?拿下崔峴,陳閣老保你再往上走一步。”
目前河南暫無巡撫。
即將上任的布政使岑弘昌是一把手。
周襄這個按察使,是二把手。
再往上走一步……那就是真正的封疆大吏了!
周襄心臟怦怦跳。
他也是個人精,知曉岳麓書院如今也就柳沖在護著,不足為慮。
這把穩穩的!
既如此,那就把崔峴抓了!
這就是官場,有時候得罪閣老,也能升遷。
因此,周襄一咬牙:“行!”
半盞茶功夫后。
按察使大人的轎子,自鄭家府邸出來,朝著岳麓書院方向而去。
再接著。
按察使司全員出動,帶領數百皂隸差役,尾隨其后。
整個開封官場都轟動了!
無數雙眼睛,看向了岳麓書院。
崔峴vs鄭家,大戰一觸即發。
“張賽雖只是個小縣令,但好歹也是鄭家養的狗!崔峴敢剝他的官袍,鄭家自然不會放過他!”
“聽說柳大人替崔峴出頭了。”
“柳參政無實權,對上按察使司,毫無勝算。”
“到底是鄭家,連閣老徒孫都不怕!”
崔峴,危!
由于按察使司鬧得動靜太大。
繼開封官場引發轟動后,游街抗議的文人們也聽說了!
“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吶!經賊崔峴,你完了!”
無數身穿儒衫的讀書人,激動興奮不已,紛紛結伴前往岳麓書院,打算親眼見證‘名場面’!
自桓應傳位崔峴后,文人暴亂,滿城百姓人人自危。
開封,已經許久沒有這般‘快活’‘輕松’了。
有百姓瞧見這些老儒們一改往日殺氣騰騰,開懷大笑的模樣。
壯著膽子問道:“敢問老夫子們,可是發生了什么喜事?”
老儒們痛快大笑:“那經賊崔峴,馬上就要被打入天牢了!按察使大人親自出手拿人,他必死無疑!”
趕往岳麓書院的路上。
屬下對按察使周襄說道:“大人,咱們轎子后有無數百姓、讀書人追隨。他們紛紛高呼,青天大老爺威武。”
周襄很興奮。
很好,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飄飄欲仙的感覺了!
仿佛布政使職位已經收入囊中!
這一把,他要裝一波大的!
萬千民愿加身,又有陳閣老護著,就算他處置了崔峴,鄭霞生也拿他沒辦法!
想到這里,周襄靈機一動,竟停下轎子,揮手和后面的百姓們打招呼,打算與民同樂,同百姓們一起上山擒賊!
老儒們激動流淚,高呼:“周大人英武!”
好官,百姓的好官啊!
吃的肥頭大耳、胖乎乎的周大人,氣喘吁吁登山。
感受著逐漸泛酸的雙腿,周襄有點后悔:你看,又沖動了不是!
抬著空轎的車夫們壓力驟減,幸福到幾欲落淚。
旁邊下屬拿著筆流淚記錄:“大人與民同行,懲奸除惡,實在感人肺腑啊!”
周襄怔怔看著他們,心想:本官真是個好官吶!把人都感動哭了!
另一邊。
岳麓書院。
山門處。
縣令官袍被當眾剝下,張賽臉色發白。
但他看懂了,葉懷峰之所以有恃無恐,全因為崔峴!
包括柳沖趕來,也是為了護住崔峴!
但,哪有這么簡單?
“崔峴,我勸你最好放了我!”
張賽深吸一口氣,目光陰狠的看向崔峴,厲聲威脅道:“我今日為何來拿你,想來你自已心知肚明。”
“識相的話,立刻把我放了!”
“否則——鄭家不會放過你的!”
這話,聽得在場無數人喉嚨發緊。
尤其是岳麓書院的學子們。
他們只是年輕,但并不傻。
自鄭教諭被老山長驅逐出岳麓那一刻,學子們便知道,崔峴徹底把鄭家給得罪了。
那可是滎陽鄭家!
在河南扎根了足足千年之久的世家大族!
原本因為自家少年山長,擒拿住張賽而松了一口氣的岳麓學子們,再次繃緊了神經。
而后。
在無數人瞠目的注視下。
便見崔峴笑了笑,整個人鋒芒畢露:“鄭家不會放過我?”
“你錯了,是我,崔峴,接下來絕不會放過鄭家!”
此一出,滿場俱靜。
于無數道呆滯目光中,崔峴回頭,看向老崔氏:“祖母,勞煩給孫兒搬來桌椅,再沏壺好茶。”
“我倒是要看看,今日鄭家準備怎么不放過我!又打算派什么人,來我岳麓撒野!”
“書院乃《大學》修身治學之地,文脈如川當以禮樂養之;豈容《孟子》所斥‘兇器’之兵穢,壞此詩書凈土!”
說到這里。
他大步向前,走出山門外。
站在滿地木屑狼藉的臺階上,少年院長的目光,看向遠方:“今岳麓山長崔峴,承《論語》‘士不可不弘毅’之訓,自當立于潮頭,以身為盾遮擋風雨,效《周易》‘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之志,一步亦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