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二人都出身相似,經歷坎坷。
初入武德司時,都備受非議。
只是他所經受的非議來自于出身和年少時的經歷。
而李敘白的所經受的非議卻來自于裙帶關系。
對,就是裙帶關系。
個人努力尚能扭轉出身和經歷帶來的非議,只是辛苦一些罷了。
可靠裙帶關系上位,無論怎么努力,都會有人指著他的背后說一句:“看,那個人是靠女人才當的官!”
這種觀念遠比門第之見更加根深蒂固,更加難以扭轉。
鄭景同能理解李敘白的艱難而又尷尬的處境。
“公子知道屬下是從兩浙路的武德司調入京城的吧?”鄭景同問道。
李敘白點頭:“知道,你說過的。”
鄭景同睜著眼,兩團燈火映照在他漆黑如墨的雙眼中,恍若兩團充滿希冀的火光在閃動:“其實屬下出身并不算微寒,先父曾任戶部郎中,屬下少時失恃,先父續娶之后,我便去了揚州吳縣外祖父家寄居,一直到八歲,先父病重,我才返回汴梁,回京之后不久,先父過世,繼母掌家......”他話音漸低,似乎沉溺在不堪回首的往事中,半晌才回過神來,他有不甘,有遺憾,更多的是平如靜水,但沒有一絲一毫的悔不當初:“年少時,我也有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的雄心壯志,這才入了兩浙路的武德司,以命相搏近二十年,卻仍是個連品階都沒有的校尉,這二十年里,我才知微如砂礫,是如何的無足輕重。”
“可是,”鄭景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那滿腹的不甘和微不可查的怨懟皆化作一呼一吸間的云煙:“我沒有經天緯地之才,但兢兢業業當差,從未有過一絲懈怠,我沒有富貴榮顯之能,但我竭盡所能護妻子兒女平安喜樂,從未有過見異思遷。公子,屬下這樣的,算是無用嗎?”
李敘白轉過頭問鄭景同:“老鄭,那你可算過汴梁城中有多少人能位極人臣,又有多少人能夠富可敵國,還有多少人會平庸一生?”
鄭景同凝神笑了:“公子這話倒是有趣,那公子可算過嗎?”
“這我可算不出來。”李敘白嬉皮笑臉道:“但是我知道,世間之事難以兩全,不可能樣樣都要樣樣都好。有用還是無用無非就是有人只要過程,有人注重結果,有人只求曾經擁有,有人卻要天長地久。”
鄭景同若有所思的低眉一瞬:“若是,過程和結果都要,曾經擁有和天長地久共存呢?”
“老鄭,雖說不知足者常進步,可也不能太貪心了不是,既要又要可要不得。”李敘白瞇著眼睛,雙眼中閃著狡黠的微光:“都說選擇大于結果,選擇無關對錯,結果自然也沒有好壞,都不過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老鄭,你能說位極人臣,權傾朝野不是對的選擇嗎,可位極人臣也有登高必跌重,權傾朝野還有樹倒猢猻散;富可敵國也照樣有懷璧其罪欲加之罪;至于平庸一生,卻也有滿堂子孫闔家安康;當然了,有人就想位極人臣,哪怕不得好死,死后還罵名滔天也在所不惜,有人就想富可敵國,哪怕他就是個過手財神,金山銀山最終都得充了國庫,老鄭你說,到底是不得善終的有用物超所值呢,還是無疾而終的無用更有性價比呢?”
“......”鄭景同雖然是頭一次聽到李敘白后面那兩句話,但他還是聽明白了,他靜了片刻,忽的颯然笑了:“公子說的極是,是屬下想窄了,有用或是無用,不在于旁人怎么看怎么說,而在于自己是否俯仰無愧于天地,無愧于心。”
李敘白嘖嘖兩聲:“老鄭啊,你這話說的太高深了,我聽不懂,我就知道,明明你是來寬慰我的,反倒成了我寬慰你,我虧了。”
鄭景同皮笑肉不笑呵呵兩聲:“公子還真是,錙銖必較。”
李敘白挑眉:“對,我就是這么錙銖必較,老鄭,你可想好了啊,請功的折子可是我寫的才作數。”
“......”鄭景同從床榻上翻了下來,一把抱住了李敘白的腿,裝腔作勢的無淚干嚎:“公子,你不能這么過河拆橋,我的副尉可就差這最后一哆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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