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的喧囂到了尾聲,再過不久,天就要亮了。
逆著燭光站在青石板路中間的人,身形修長,仿佛雨后破土而生的翠竹。
護衛的心跳如鼓,后背緊繃。
極樂畫舫中,妖仙鬼魔云集,他不敢輕舉妄動。
遠方的黑影靜若止水,周遭竟無半點妖氣波動。
這有兩種可能。
對方妖氣微弱至極,像護衛懷中的紙妖這般。或是對方的修為深不可測,遠在自己之上。
而憑借妖族的直覺,護衛明白,對方屬于后者。
“還給我。”
僵持之中,對方開口了。
聲音很柔和,分明嗓音極為悅耳,卻泛著一股刺骨的陰寒,讓人無端發冷。
“來者何人,請勿阻攔!”護衛強壓心頭莫名的恐懼,高聲向對方喝問。
然而,那人似乎充耳不聞。
身影動了動,抬腳一步一步走近,腳下的木棧道被風霜侵蝕,留下了斑駁的痕跡,每一步都發出咯吱聲。
“我的,把她還給我。”
護衛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預感。
他怎么想都想不起,自己什么時候拿過別人的東西,何至于引得對方組攔自己。
電光火石間,一個荒謬的想法出現。難不成那人說的,是他懷里這個卷軸妖怪?
可這只不過是一個微末的小妖,怎么會……?
護衛緊盯著眼前逐漸逼近的黑影,手悄悄移向腰間的長刀,試探說道,“不過是個仆從,何必傷了彼此的和氣。”
對方步入燈火之下,看清來人的瞬間,四周的喧囂戛然而止。
江上的霧濃了幾分,護衛冷不丁與一雙金瞳眸光相接。
金瞳?!
怎么會是金瞳??
恐懼霎時間如潮水般漫進靈臺。
六界之中,現今怕只有那一種血脈會是這般純粹的鎏金之色。
護衛臉上爬滿驚詫與恐懼,他猜到了對方是誰,但仍是不可置信。
要通報給少主……
念頭出現的下一刻,膝蓋處突然傳來一陣細微尖銳的痛感。他踉蹌了一下,跪倒在地,耳邊隨即響起了“咚咚”的幾聲悶響。
身后站著的幾個族人已經以一種十分扭曲的姿勢倒在地上,輕微抽動兩下便失去了生機。
輕柔的嗓音緩慢而陰郁,難辨喜怒,“我說了,還給我。”
護衛的頭顱憑空向后仰去,喉嚨間擠出一聲短促尖銳的痛吟。
可身體已經動不了了,細密的血絲從唇間溢出,眼珠裂成血泊,渾身詭異地顫動著,手腳卻僵住,動彈不得。
很快,那人已經走到面前。
彎腰抱起懷里的人時,冰冷的指尖不經意間觸碰到了蛟鱗制成的彎刀,護衛一陣惡寒,霎時間,那削鐵如泥的寶刀竟碎成了齏粉。
與陰寒嗜血的氣息對比,來人擁有一張溫潤柔和,堪稱無害的面容。
睫毛很長,在眼下映出扇子般的陰影,因為長久與世隔絕,眉宇間甚至帶著一絲干凈青澀。
他的動作輕柔,生疏地將紙妖托抱在懷里。這顯然不是一個舒適的姿勢,唐玉箋的頭順著重力向下滑落,發絲垂下來遮擋著臉龐。
她身上還環繞著濕咸的潮氣,那是滄瀾族用來震懾小妖時散發出的妖氣,現在卻顯得有幾分可笑。
少年專注地看了一會兒,手心貼了貼她的額頭,皺眉問,“她怎么了?”
妖怪的一貫膚色蒼白,此刻卻浮著一層病態的粉潤。她微微睜開眼,目光中缺乏神志,皮膚滾燙,身體微微發著抖。
護衛張開嘴,嘔出大片腥濃的血肉。‘
他根本沒辦法回答少年的問題。
生魂凝成的令咒,是絕境時自毀命門通風報信用的,不到千鈞一發之際不會妄用。可妖氣還沒飛出去,鋪天蓋地的殺戮欲迎面沖撞而來。
下一刻,黏膩渾沌的撕裂聲傳來,血肉骨骼被生生絞斷。
空氣重新歸于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