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傾離沈從賦只差著三四丈,周圍涌上二十來名播州弟子,沈玉傾劍挑掌打放倒七八人,眼見只差兩丈距離。萬士賢剛退回城內,從后追來,見事急不可救,大喊:“四爺平日待你們如何?他若出事,你們都吃不了兜著走!”
五名弟子橫擋在沈從賦身前,各自揮兵器砍來,沈玉傾雙手握劍,劍尖斜指地面,向前畫出個半圓,一招大象無形,五名弟子兵器全被帶歪。無為鋒利,劃過五人胸口,五人紛紛慘叫倒地,沈玉傾開出道來,追上沈從賦,一劍刺出,沈從賦卻頭也不回。
沒回頭,但回了劍。一道劍光猛地刺來,這招“燕去莫回首”脫胎自回馬槍,講究的是劍回頭不回,頭回人已走,劍先向后刺,再扭腰發力,最后才是回頭,劍比槍短,使這招更是兇險,對手也更難格擋。
同出青城,沈玉傾哪能不提防這招?揮劍蕩去,“鏘”一聲響,沈從賦花月劍再次脫手飛出,插在一旁屋檐上。沈玉傾踢腿要將四叔掃倒,揮劍刺下,左右兩邊撲出幾條人影,卻不是攻向沈玉傾。只見四五名護衛將沈從賦撲倒,層層疊疊壓在他身上,他們不敢傷及掌門,卻敢于舍命護主,沈玉傾這一劍貫穿最上頭兩名弟子,卻不知是否傷到了沈從賦。
一劍失利,其余弟子立刻涌上,護住沈從賦,眼見播州弟子如此忠勇,沈玉傾不禁動容。
這算什么?我才是那個無血無淚、傷天害理、弒殺血親之人?沈玉傾正恍惚間,程避弱率領的騎兵已逼至不到二十余丈處。
無論殺還是擒,此時都已不能得手,沈玉傾抬頭望去,兩百余騎正向他奔來。城門正緩緩閉上,事到如今,他反受困城中。
“抓住他,他不是掌門!”沈從賦躺在地上厲聲大喊,聲音哽咽,“得位不正,天下共擊之!”
沈玉傾放足沖向城門,城墻上箭雨落下,沈玉傾揮劍掃開。近百名播州弟子擋在城門前,萬士賢指揮弟子們結成方陣,沈玉傾距離城門不過三十來丈,這距離很近,但……
來不及了,沈玉傾心下一沉,難道自已要被困在城中?“讓開!”他厲聲大喊。
“抓住他!抓住逆賊!”沈從賦同樣大喊,聲音凄厲,那是充滿失望與痛心的吶喊。
萬士賢百感交集,他已身不由已。他相信四爺不會背叛掌門,今天的事一定有個理由,但作為四爺的親信,當此時刻他只能做一件事:擒下掌門,一切交由四爺發落。
城墻上的弓箭手將箭對準沈玉傾,即便只是對著手腳,也要奉命留下掌門。就在城門將閉剎那,忽聽有人高喊:“閃開!”一騎從城門縫隙中沖入,萬士賢猝不及防,被自身后沖來的馬撞倒在地,結好的方陣也被沖散。
是錢通。
“掌門,上馬!”錢通大喊,迎向奔來的沈玉傾。
“調轉馬頭!”沈玉傾大喊一聲,飛身而起,錢通猛地勒馬回頭,沈玉傾恰恰落在馬背上。
城門已然關上。“上城墻!”沈玉傾喝道。錢通策馬奔出,兩百余騎急急追來,相距不過十余丈,耽擱片刻都要失陷。
城墻上箭落如雨,錢通左手拉住韁繩,右手揮刀,與沈玉傾一同抵御箭雨。
就在方才,錢通看著城門漸漸閉上,已方雖然人數占優,實力也占優,但播州弟子的攔阻與箭雨的掩護還是阻礙了他們的腳步,這里畢竟是人家的地盤,援軍很快就到。
然而掌門還沒出來,即便再蠢也知道,掌門如果失陷在里頭,立刻就會落入敵手。
錢通想起他剛進青城時,曾覺得這輩子最多只能當個大隊長,他武功很好,但他沒人情,沒靠山,云頂門只是個小門派,他恪盡職守勤奮干活,追趕世子,被世子打了,然后被赦免。他立了功,被拔擢,受到重用,他做夢也不曾想到自已會在這年紀當上護衛隊長,保護掌門。他三個月前才在青城外買了塊地放租,還在巴縣買了房子,是巴縣里頭的房子,不是巴縣外的村落。妻子樂得眉開眼笑,買了上好綢緞做衣服,孩子吃得好,長得高大。過年時他回云頂門,師叔伯與師兄弟個個眉開眼笑,師父哽咽著拍著他肩膀說他出息了,說沒看錯人,云頂門出人才了,以后弟子們在青城都有照應,等錢通退休,就回云頂門當傳功長老。
這一切都是因為掌門。
他毫不猶豫地策馬沖向城門,靠著武功卓絕,僥幸在城門關閉前闖入。
錢通腰間一痛。他沒低頭,他知道自已中箭了。這些箭或許不敢射向掌門,但不會對他客氣。他闖過箭雨,馬匹沿著階梯登上城墻,后方騎兵跟著追上城墻。
掌門要他讀書,所以他開始讀書,那句話怎么說的來著?
士為知已者死!
“掌門,坐穩!”錢通甩開騎手必備的蒙眼巾,將之套在馬眼上,馬匹失明,向前直沖,一旦受傷,只會更激發馬的狂性。
前方兵器羅列,播州弟子怕傷著沈玉傾,于是紛紛將兵刃往錢通身上招呼,只要駕馬的錢通死了,一樣能擒下掌門。沈玉傾在身后替他揮劍阻擋,錢通自已也揮刀格擋,他武功雖好,但一旦馬匹倒下,受困重圍,立刻就要被擒,他只顧催趕馬匹,沒去感受身上的疼痛,馬匹狂亂,他感覺自已就要控不住馬了。
士為知已者死,千里馬好尋,那個什么樂不好尋,掌門就是那個什么樂,自已不是千里馬,所以更要保住掌門!
一道刀光劃過,錢通感覺右手空了,輕飄飄的,伴隨著劇烈疼痛。痛,但他還清醒著,雙腳用力踢著馬腹,沖向城墻邊緣。
“掌門,坐穩!”錢通大喊。
士為知已者死!
馬沖到城墻邊,錢通一提韁繩,馬匹高高躍起,下方等著他的是萬丈深淵,錢通知道,但他還是跳了。
馬匹墜地前,沈玉傾攬住錢通腰側,雙足發力蹬上馬背,奮力躍起。馬被這么一踹,下墜更快,沈玉傾卻得以借力一緩,若只他一人,這高度傷不著他,但抱著錢通,兩人下墜之勢只會更快更猛。
錢通感覺身子輕飄飄的,隨即重重下墜,心中只想著,即便在這么危急的時刻,掌門還是會冒險救自已……
他覺得值了。
沈玉傾抱著錢通重重落地,只覺得雙足上一股大力傳來,連忙向前翻滾卸力,一連翻了十余圈才打住。他起身查看錢通傷勢,只見錢通渾身是血,右手已斷,忙向趕來的護衛們喊道:“快拿金創藥來!”
彭天從正被妻子罵得頭都不敢抬起,見掌門脫險,連忙趕來,又見錢通身受重傷,不禁佩服其悍勇,激動道:“撐著點,你不會有事,不會有事!”
“掌門……我不想死……”錢通眼神渙散,已經看不清周圍的人,他覺得自已快死了,此刻竟才害怕起來。
“我不想死……”他喃喃著,“掌門……我是云頂門弟子,我叫錢通……”
云頂門揚眉吐氣了,他才剛當上英雄,以后會更被重用,哪怕斷了一只手,說不定也能當個堂主?至少當個地方堂主不是問題。富貴、名聲,自已馬上都會有,以后不用上戰場了,畢竟手都沒了,但自已好像要死了,怎么就要死了?
好懊惱,錢通想著,如果能不死該多好……我不想死……我要活著……剛才不那么拼命就好了。但要是沒救出掌門,也不會有這些……
要是自已能活下來該多好……新的房子還沒住慣,他還想換更大的房子……吉祥門統領……他有沒有機會當吉祥門統領?要是死了,老婆跟孩子……啊……掌門會照顧他們,老婆說不定會改嫁,兒子會不會改姓……
思緒越來越亂,疼痛越來越遠,錢通慢慢閉上了眼。
英雄,時有泛泛無名之輩。
沈玉傾緩緩起身,懊惱不已。他取出從沈從賦手中奪回的信件,信封已被撕成兩截,里頭卻無信紙。
只有信封,沒有信紙,不知內文,四叔也逃脫了,叔侄反目已是定局。沈玉傾抬頭四顧,望著周圍尸體和傷者,目光最后落在緊閉的播州城門上,用力將無為往地上砍去。
無為,是無能為力,還是無所作為?
彭天從安慰道:“掌門,事已至此,懊惱無用。”
“將錢通尸體送回青城,請謝先生厚待他的家人,重加撫恤,也派人通知云頂門。”沈玉傾走向馬車。
彭天從訝異問道:“我們不回青城?”
沈玉傾沉聲道:“我們去劍河,找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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