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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龜玉毀櫝

      <?xmlversion='1.0'encoding='utf-8'standalone='no'>\rw3cdtdxhtml&gt;\r\r\r\r<title></title>\r\r\r\r<h3id="heading_id_2">第14章龜玉毀櫝</h3>

      從城門口回到督府這段路,是沈從賦此生最丟盡顏面的一段路,哪怕是在衡山生死交關的戰場上,他也是一派從容,就算受傷,也不似今日這般抱頭鼠竄,他的傷勢不重,身上的疼遠遠比不上心里的痛,他的腦袋還在混亂中,雖然他心中早已認定玉兒絕對與三哥的死有關,但證實之時,仍是悲傷難耐,除了混亂、心痛、悲傷外,他還有一股更大的情緒,強烈的憤怒。

      玉兒害死大哥二哥,就為了當掌門,他怎么會變成這樣?就因為那個謝孤白蠱惑?他如此心狠,甚至還把二姐下獄,為什么二姐跟姊夫還要幫他?

      聽說丈夫受傷,唐驚才趕忙來探視,沈從賦怕妻子擔心,只說沒事,唐驚才泣道:

      “你不如跟我回唐門去,太婆會收留你。”

      去唐門?那不就是寄人籬下?沈從賦無法想像自已住在唐門的樣子,像是個贅婿,周圍沒人在乎他,他可能會有一個掛名的虛銜,或許有一點實權,但眾所周知,唐門里頭重要的人幾乎都姓唐。那個家族大到足以住滿一個縣,自已毫無影響力,過著平庸的一生。

      唯有平庸是沈從賦難以忍受的事,他是沈家的孩子,即便只是庶子,他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已優于常人,各方面,無論容貌、才學、天分、地位都與別人不同,他會有一番功業,記載在族譜或者是青城的史書上。

      可不去唐門,自已又要何去何從?

      “四爺。”卓世群來到書房外,“掌門的隊伍離開了。”

      “他們還會來嗎?”唐驚才臉色慘白,“他們會攻打播州嗎?”

      “他們只有兩百人,播州守城的有幾千人,他們打不下。”

      唐驚才松了口氣,沈從賦道:“我要沐浴更衣,你先下去。”

      卓世群應了一聲,卻沒離開,沈從賦知道他有話要說,于是道:“我稍后會傳召你。”

      卓世群仍是不走,只道:“四爺,要不要派人追回掌門,解釋清楚。”

      沈從賦忽地恍然,玉兒只帶了兩百人來,是不是該反客為主,率兵去追玉兒?不,這太莽撞,假若玉兒還有其他埋伏,探子說來的人只有兩百,但玉兒狡猾,自已差點就死在他手上,說不定藏著伏兵,而且眼下播州指不定會有動亂,也不知多少人還愿意效忠自已,于是道:“還是不了。”

      “帶一千名弟子去追,應該還來得及。”卓世群仍道,“四爺,等掌門去遠,就來不及了。”

      沈從賦仍是搖頭,道:“我稍后再傳你。”

      他稍稍洗漱,胸口肋骨斷了,幾乎一動就疼得他跐牙裂嘴,唐驚才為他包扎胸口,沈從賦向妻子說起心中疑惑:“姊夫跟二姐為什么要幫玉兒?”

      “我不知道。”唐驚才低頭道,“可能被玉兒威脅,姊夫現在還坐鎮巴縣,深受重用。”接著又憂心道,“相公,我們還是走吧。”

      沈從賦仍是沒答應,忍著疼痛回到書房,卻發現卓世群還在書房外等待。

      “你想說什么?”沈從賦問。

      “四爺,馬上就得決定。”卓世群道,“是反還是走?”

      “我為什么要反?”沈從賦怒道,“我是掌門的叔叔,我反什么?”沈從賦不是沒想過反,但他不相信自已從小看大的玉兒是這樣的人,他想聽玉兒解釋,玉兒卻想殺他。事到如今,如果他真反了,不就落人口實,證明玉兒說的是真的,他拒不上任衛樞總指,就是心存反意。再說,以播州一地的實力,如何反得了整個青城?

      “若不反,就得走,四爺,不能再想,掌門當著所有人面喊你叛徒,說你想謀反,不反不走,定然有禍!”卓世群道,“掌門回青城,會馬上宣布你的罪狀,派弟子來取播州,那時您該如何?獻城降,還是不降?”

      “不降,我看他怎么取!”沈從賦怒道。

      “播州上下都是青城子民,您不反,又不獻城,誰代表青城正統?咱們聽誰的?聽掌門的,還是聽您的?”

      沈從賦啞口無,他心亂如麻,確實還沒想到這層來。他身為黔南總督,都未必管得到劍河那兒去,若不反,只是據守城池,必然進退失據。

      “播州封城十余日,早就人心惶惶,掌門這一喊,百姓與眾人更慌,大家以為你想反,您卻不反,是坐困愁城。”卓世群接著道,“兵勢一交,不能驟分。若困于戰,又無大義,上下如何齊心?四爺,當斷立斷,當走則走。”

      沈從賦明白卓世群的意思,播州重臣們身家性命俱在此地,都怕受牽連。

      “而且……”卓世群猶豫半晌,似是怕沈從賦不明白當中利害得失,接著道,“四爺,我話說直白點,今日眾人冒著危險幫著四爺阻攔掌門,難道就為了困在播州城里?勝無尺寸之利,敗則全家喪命,莫道人心勢利,實是無利不犯險。”

      卓世群這話算是說得夠明白,假若玉兒真的派兵攻打播州,宣稱沈從賦謀逆,拒絕交出播州,有造反之罪,卻無造反之利,如何讓那些權貴掌門跟著他死守播州城?更別說人心難測,豈知會不會有人貪圖功勞,行刺自已。利之所在,又有多少人會守著大義?這樣說,姊夫離開彭家,投身青城,不僅自已前程,未來兒女的富貴也全捏在玉兒,也難怪二姐跟他會幫著玉兒。親人尚且如此,何況旁人?

      沈從賦閉目沉思,卓世群說得沒錯,要反要逃,現在就要決定,一旦拖久了,就會進退兩難。

      “你覺得我該走,還是反?”

      “為青城計,請四爺委屈,為四爺計,叔侄相爭,非無史例,播州建有義倉,青城儲糧過半在此,并非不能一戰。”

      “你會跟著我嗎?”

      “若不跟著四爺,今日世群何必冒著殺頭危險把這話向四爺說。”卓世群道,“請四爺裁奪。四爺要走,今晚就走,我跟避弱開城投降,我等還能作場戲,就說把您趕走了,就算降職,一家平安,我大不了回黎陽派繼續當副掌門。”

      “你就沒想過殺了我,拿人頭邀功?”

      卓世群搖頭:“四爺這話問出口,咱倆的交情就成笑話了,我跟著你這么多年,您不信我,能把督府護衛交給我?再說,掌門不蠢,背主求榮之徒,能得重用?要是被惦記住,只怕還有后罪,最慘的,扣一個挑撥離間,或者擅殺大將的罪名給我,我扛不住。四爺,您這番就欠考慮,把咱們播州上下全擱火爐上,您要是問我心底想法,那我是一千個怨你怪你,您退路多得是,咱們卻無路可退,今日把話說這么明白,實在是不想被拖累,您得有個決斷,您要走,快走,您要反,我陪著你拼,生死富貴各安天命。”

      卓世群跟隨沈從賦多年,沈從賦愿意讓他當督府總護,將自身性命交他保護,可見其信任,沈從賦知他所在理,既有為自已打算的部分,也有為他打算的想法。

      沈從賦沉吟半晌,道:“即刻把各堂主還有各門派留在播州的要人都叫到大廳來,不愿來的,也不勉強。”

      卓世群領命去了。

      要走要反,沈從賦難以決斷,但他知道,如果下面的人不愿簇擁,那必然反不了,他回到房里,取出那封令他痛心疾首的信件。

      半個時辰后,播州各堂堂主要人幾乎都到齊,三十來人站在大殿里,沈從賦從他們臉上看出不安與擔憂。

      “我這有封信,是前掌門來播州時所寫,你們都認得前掌門的筆跡,世群,你看看。”

      這封信沈從賦早已看過,信中沈玉傾受謝孤白蠱惑,先是逼反沈雅,之后聯結妻子楚靜曇誣指自已發瘋,謀逆篡位,將自已軟禁,又使計騙沈雅上戰場送死,沈庸辭文采甚佳,字字含悲泣血,指證歷歷。沈從賦恐沈家聲譽受損,因此從未示于手下眾人,直到此刻方才拿出。

      卓世群接過信件,程避弱與一眾堂主、副使、親衛隊長、各地門派派來協守播州的要人站在身后看著,卓世群、程避弱看得冷汗直流,這么三十來人擠著看一封信,自然有人瞧不見,卓世群又將信件交給眾人傳閱,眾人都是面面相覷,又是害怕,又是擔憂。

      “玉兒便是為了這封信,派人行竊,才會誤殺駿兒,我相信他并無此意,但駿兒確實因他而死。”

      黔南總刑鄒琳問道:“四爺有什么打算?”

      “我還想問諸位,該如何是好?”

      眾人面面相覷,不敢答腔。

      “玉兒犯上作亂,潛奪掌門,害死我兒,今天又冤枉我謀逆,諸位,我有此信,要謀逆早就謀了,又怎么會毫無準備?吾心昭昭,日月可鑒。”沈從賦站起身來,接著道,“但玉兒如何對我,諸位親見,狼子野心,兇殘狠戾,故衛樞總指雅爺,是我親兄,忠勇耿直,猶被他算計謀害,刑堂傅老,公正嚴明,人所欽佩,死諫玉兒,但玉兒聽信奸佞,不知悔改,諸位,若玉兒執迷不悟,不止青城名譽盡毀,還可能引來滅頂之災。”

      他頓了一頓,接著道:“我欲回青城勸說玉兒改過,恐遭攔阻,諸位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這就是個嘴上勤王實際造反的名目,在場眾人哪會不懂,青城幾任掌門都是待人寬厚,御下嚴而不厲,頗受愛戴,沈從賦雖有些輕狂之氣,這些年在播州也甚得人心,這些部屬多半與他情誼深厚,有人懷疑這叔侄之間有誤會,但沈玉傾今日要抓沈從賦,還有這封掌門書信都做不得假,再說,當初青城雅爺發難,沈庸辭被軟禁,

      但若考慮身家性命,這等大事還是莫要卷入為妙。

      鄒琳問道:“四爺,不若再寫封信到青城,問個清楚?”

      “問什么?問玉兒是不是殺了他爹?問玉兒是不是為了奪回這封信,派遣竊賊害死駿兒?”

      鄒琳啞口無,沈從賦對卓世群道:“把酒拿來。”

      卓世群吩咐幾聲,不一會,兩名弟子抬了兩大甕酒來,眾人知道是沈從賦珍藏的湖山釀,平日只有賞賜立有大功的部屬方能與他喝上兩杯,連卓世群與程避弱這兩親信都沒喝過幾次。沈從賦讓人取來酒杯,一人一杯,接著道:“我也不為難你們,愿隨我者,往左站,這一杯便是結交酒,從此兄弟同心,不愿隨我者,往右站,我放你們回去,這杯便是絕交酒,只是他日戰場相見,是敵非友,莫念前情。”

      卓世群高聲喊道:“四爺平素怎樣帶你們,自個門兒清,掌門有錯,理當糾正,我隨四爺走。”說罷往左邊一站,萬士賢也喊道:“我愿隨四爺。”

      這兩人一是督府護衛總指,一是護衛隊長,今日阻撓掌門最賣力,早已得罪掌門,原不意外,鄒琳嘆了口氣,一語不發站到左首去,過一會,戰堂堂主趙弼、播州巡城總領蔡平也向左站去,這幾人都是身居要職,零零散散,有七八人跟著站到左首。

      工堂廖居猶豫半晌,終于開口道:“四爺,你的恩義,廖某心知肚明,只是廖某家人俱在青城,只能對不起您了。”說罷往右邊站去。他這一站,局面就有松動,七八人低著頭跟著站到右首。

      程避弱忽道:“四爺,那封掌門書信再讓我看看,我確定是不是掌門親筆。”

      沈從賦不疑有他,將信件交給程避弱,程避弱細細察看,道:“看著真像掌門親筆。”

      沈從賦正要說話,程避弱忽地將信夾在掌中,猛一發力,那紙張碎成片片,四散飛起,卓世群驚聲喝道:“程避弱,你做什么!”

      沈從賦搶上前去,哪里來得及,那信件早成了一地碎片,程避弱恐撕碎信件還能拼回,這雙掌一夾用上內力,紙張被揉得稀爛成粉,再也無法拼湊。沈從賦此時才知中計,怒目瞪向程避弱,程避弱向后跳開兩步,昂聲道:“四爺!老掌門寫這信時神智已失,做不得準,無論這信上寫的是真是假,掌門已經是掌門,自掌門即位以來,這幾年治理嚴明,百姓安樂,衡山共議,奉為盟主,自先祖顧瑯琊以來,未曾有此光榮,近與襄陽幫聯姻,遠與嵩山結盟,少林正俗,皆來求援,漢中大戰,輕騎突擊,繞敵取腹,巴中之戰,重創華山,擄敵上萬,取華山漢南之地,丐幫低首,點蒼膽寒,近百年間,青城于九大家中不曾如此強盛,若叔侄鬩墻,徒然自耗,令親痛仇快,何益青城?只要青城強盛,掌門是偽君子也罷,是真小人也罷,皆不足道,雅爺為青城戰死、大小姐戍守衛樞,他們父女尚為掌門效命,二奶奶、二姑爺也愿相隨,四爺,城門口時,若不是姑爺手下留情,用了刀背,您還不受擒?由此觀之,掌門本就無意殺您,不過想要將您制住,聽他解釋,您若不甘,離開青城便是,興兵內訌,實為不智,更且不仁。”

      沈從賦怒道:“原來當日我戰場上救你,就是讓你今日恩將仇報?”

      程避弱臉色慘白,道:“程某匹夫一命,與青城大業跟百姓相比,彷佛云泥之別,程某叛是不忠,欠四爺一命不還是不義,寧可一死,也不可擔這不忠不義之名,諸位,你們好自三思,四爺,我還你一命。”說罷舉掌拍向天靈蓋,周圍眾人要攔已是不及,噗的一聲,只見程避弱頭骨破碎,連眼珠子都噴出眼眶,可見這掌用力之劇,隨即搖搖晃晃,雙膝跪地,撲地倒下。

      沈從賦見麾下慘死,又是心痛又是憤怒,你滿口忠義,難道弒父害親的人是我?在城門要逼殺親人的是我?難道害死我兒子的人是我?

      程避弱這番話擲地有聲,余下未作決定之人,交頭接耳,紛紛往右邊站去,有人勸道:

      “四爺,程副說得對,掌門若有心殺你,就不會讓姑爺用刀背,你也難以脫身。”

      也有人道:“四爺,不若再問問掌門情況?”

      有什么好問的,兵貴神速,青城離播州不過六百里,假如玉兒真要發兵,星夜兼程,幾日內便要兵臨城下,等他們包圍播州城,那時就得大亂,那還不如一走了之。沈從賦望向左首邊那些人,這些人已表明要隨自已反,此時自已再抽身,不是陷這些跟隨他的人于不義。

      彷佛泥淖一般,踏進一步,就會越陷越深,最后難以抽身。

      沈從賦見此時左右分立,約莫是六四比,左首四,右首六,愿意隨自已的十余人,多半是隨自已在衡山征殺過的麾下,右手則多半是如工堂之類的文員,沈從賦先舉杯對左首人道:“今后,你們都是我兄弟。”說著舉杯一飲而盡,之后又斟一杯酒,對右手邊眾人道:“今后諸位皆非同路人。”

      酒既喝畢,卓世群忽地走到大廳外,高聲喝道:“護衛弟子聽令!保護總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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