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mlversion='1.0'encoding='utf-8'standalone='no'>\rw3cdtdxhtml>\r\r\r\r<title></title>\r\r\r\r<h3id="heading_id_2">第24章膏火自煎</h3>
老朽的引導者靜靜坐在一頂軟轎上,腿上蓋著條毛毯。他穿著白色的潔袍,高樂奇只在書上看過潔袍的樣式,這是卸任薩司的衣服。
高樂奇策馬向前幾步。
老人的頭有些向右傾斜,眼睛一大一小,綠色的眼珠里失去了生機,但盯著人看時,依然有壓迫感。高樂奇發現他正看著自已,于是舒緩肩膀,讓自已放松一些。
站在老人身旁的除了狄昂,還有已經換上薩司服的波圖。古爾薩司的威嚴仍在,他的現身立即引發了王宮衛隊不小的騷動。與之相反,圣山衛隊沉著冷靜,他們的混亂被控制住了?看到學祭們抬頭挺胸的模樣,高樂奇認為這非常可能。
古爾薩司在這,高樂奇反倒不好貿然進攻,他驅使馬匹上前,高聲道:“波圖主祭,娜蒂亞小姐,希望你們能解釋一下前幾天的事!”
厄斯金來到門前,昂聲說道:“古爾薩司要離開祭司院!”
學祭們剛穿過王宮衛隊的陣列,還沒全部離開,紛紛駐足回望。維里主祭帶著四名學祭乘著軟轎緩緩靠近大門,數千雙眼睛緊盯著這老人,整齊的隊伍因此有些松動。
高樂奇一愣,隨即一驚,但他沒有更好的反擊方式,此刻無論做什么都會顯得心虛。
“保護古爾薩司!”高樂奇下令。他將目光投向在身后的邁爾,邁爾立刻領著一支小隊來到祭司院門口,迎接這備受尊敬的老人。
但他不能阻止古爾薩司開口。
“波圖……”病重的老人用僅剩的余力開口說道。
“奏軍樂,迎接古爾薩司!”高樂奇同時高喊,鼓聲與號角聲驟然響起。
“波圖……沒有……謀反。”古爾薩司艱難吐出的話語被巨大的聲浪淹沒,除了邁爾率領的那支小隊,沒有任何人聽見。
高樂奇驚出一身冷汗,他真料不到娜蒂亞會來這一手。如果娜蒂亞控制了古爾薩司,自已就能指責對方挾持人質,古爾薩司的任何話語都不足以證明她的清白,但她竟然將古爾薩司放出來,這不僅保護了古爾薩司的安全,離開祭司院后,他的話便也有了十足公信力。
不,娜蒂亞沒有這樣的智慧,她會手握古爾薩司作為號召,用保衛古爾薩司來證明波圖的正統性,這種護著古爾薩司遠離戰場的行為更像是波圖的作風。
波圖雖然溫和,但畢竟是個善弈之人,只要他愿意下毒手,絕對能在棋盤上將對手殺個片甲不留,或許孟德的死因就是低估了波圖的勇氣。
高樂奇沒有傻到在眾目睽睽之下刺殺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政變之后還有很多要收拾的事。邁爾將古爾薩司護送到隊伍前,高樂奇下馬迎接,單膝著地,左手撫心。
“古爾薩司,我們終于將您救出來了!”
維里主祭冷聲道:“鑼鼓跟號角掩蓋不住真理的聲音,我聽得很清楚,他們也聽得很清楚,這些話語將會被傳揚出去!”
高樂奇道:“波圖主祭解釋過孟德主祭的死因嗎?”
“孟德才是謀反者!”維里道,“古爾薩司已經說明了一切!”
“古爾薩司是個病人,很容易受到欺瞞,如果有誤會,我會向他解釋。”高樂奇道,“我們要將古爾薩司迎回亞里恩宮照顧。”
“古爾薩司要回自已的宅邸,他在巴都有自已的產業!”維里道,“你要將他劫走嗎?”
“當然不。”高樂奇可不想挾持古爾薩司,“我們會保護他。”他望向邁爾,邁爾點點頭,點了兩支小隊護送古爾薩司離開。
高樂奇上前幾步,喊道:“波圖主祭,請您出來說話!”他看到娜蒂亞在波圖耳邊說了幾句什么,似是勸阻,但波圖搖了搖頭,徑自走上前來。
娜蒂亞給了狄昂一個眼神,狄昂就跟在波圖身邊,高樂奇知道這名高手,將馬勒停在距離祭司院大門三丈處,他可不想被狄昂的暴起發難揪住,那可真比他的先祖還要丟臉了。
相較于他的膽怯,波圖卻是凜然無懼。該死,自已被比下去了!高樂奇發現局勢正在微妙地傾斜,仿佛正從對祭司院的絕對不利慢慢轉變為讓他們有起死回生的機會似的,雖然這機會很渺茫。
但博弈不就是如此?不要幻想你的敵人只會被動挨打,他們會用盡辦法扭轉局勢,而當中有些招數是你阻止不了的。名將不會常勝不敗,而潰敗有時只源于一個小小的謬誤。
得中止這局面!高樂奇微微彎腰,恭敬道:“波圖主祭,請您跟我回亞里恩宮,調查孟德主祭身亡一案。”
波圖看著高樂奇,過去笑容可掬的他如今一臉嚴肅地說道:“祭司們的過錯會交由戒律院處置,不該由亞里恩宮過問。”
“當戒律院失去作用,亞里恩宮就不能坐視,我們必須保證一切都在薩神的旨意下進行。”
“那么,請給我一點時間。”波圖說道,“我還有許多事要處理,處理完后我會前往會晤塔克亞里恩。”
高樂奇當然不會讓他拖延時間,步步緊逼:“為了讓祭司院盡快恢復秩序,希望主祭現在就能來亞里恩宮說明一切。”
“首席是打算強迫我嗎?”波圖沉聲問道。
“亞里恩宮只希望事情能盡快解決。您知道最近奈布巴都發生了太多事,流民作亂,古爾薩司病倒,孟德主祭遇刺身亡,新任薩司甚至只有可憐的二十三位主祭支持。”
“推舉我的主祭大都去過亞里恩宮了吧?”波圖道,“您可以請他們來這里見我,把他們的疑慮說出。”
波圖還想拖延,高樂奇道:“他們正在亞里恩宮等著主祭。”
雖然彼此都維持著禮貌,但局面僵持著,無論波圖怎樣推托,高樂奇都決心要將他帶走。
“我不會跟你去任何地方,尤其當您用這么不恰當的方式邀請。”知道無法拖延的波圖斬釘截鐵地道,“我們都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首席,您昨晚就作下了決定,現在還在等什么呢?”
他回身下令:“關上大門,準備御敵!”十六名圣山衛隊士兵緩緩掩上厚重的祭司院大門。
“王宮衛隊,阻止他們!”不等大門關上,高樂奇也高聲下令,“抓住波圖與娜蒂亞!”
“唰唰唰”,數十支箭射向大門,將正要關門的衛祭軍射倒。沒有回頭路了,成敗在此一舉,薩司權力交接時發生混亂的機會千載難逢,而塔克竟然等到了!
薩神站在我們這邊!高樂奇心想。
幾支王宮衛隊小隊策馬沖向大門,揮刀砍倒門口的衛祭軍,幾名戰士搶入了門中。卻聞“砰!”的一聲,當先沖入的士兵被打飛出去,將后面幾名士兵撞飛壓倒。
一個壯碩的身影橫在門前,雙掌一推,五六名王宮衛隊士兵擠成一團被推出門外。這人自是狄昂,他雙手摁住祭司院大門奮力一推,兩扇將近三丈高、兩丈余寬、厚達兩寸的大門竟被緩緩闔上,外頭射來的箭只射中門板。
“攻入祭司院,捉拿叛徒!”高樂奇大喊。王宮衛隊舉起旗幟,擂鼓聲大作,戰士們一擁而上。馬匹無法越過近兩丈高的圍墻,輕功較好的戰士徒手攀爬,其余人則搭梯子登墻,一場廝殺在清晨的薄霧中迅速展開。
高樂奇掌心里都是汗水,心臟劇烈跳動,這是他第一次直面戰事。弓箭從圍墻里射出,墻上的人中箭倒下,到處都是呼喝聲。
瓦里昂大隊長不住催促隊伍攻入,高樂奇看到有人從圍墻上翻下。“開始了嗎?”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他回過頭去,見來者是塔克,沒坐轎子,而是在護衛簇擁下騎馬而來。
“這里很危險,塔克,后退些,別被流矢射中!”高樂奇立刻說道。
“你不也在這里?”塔克望著戰場,皺眉問道,“情況怎樣?看不見里面的情形啊。”
“王宮衛隊正在攻門,我們可以在這里等大門打開。”
“剛才門不就開了?”塔克問,“你又讓它關上了。”
“當時古爾薩司在場。”高樂奇猜測塔克會有更多問題,例如為什么還要理會古爾薩司,為什么不趁門打開時一擁而上之類,他覺得有些煩躁,這些問題都不是三兩語可以回答的。
可令他意外的是,塔克沒有多說什么,只道:“我們要站高一點才能看清戰況,附近有更高的建筑嗎?”他指著不遠處一座高樓問道,“那里行嗎?”
“你沒有其他問題了?”高樂奇很意外。
“沒有。”塔克搖搖頭,“我向來很相信你,你做什么都會考慮周全,如果失敗,我們就一起死。”
可我不想跟你一起死……高樂奇心想。他道:“我們在那里布置了弓箭手,過去看看。”
他領著塔克來到街對面那座兩層高樓,剛好比祭司院圍墻高出一丈,樓頂安插了弓箭手,正朝大院里射箭。圍墻后,王宮衛隊與圣山衛隊在戰斗,距離太遠,只能用顏色區分哪方人多。
塔克擔憂道:“王宮衛隊一攻進去就被砍死,我們要翻過圍墻,很不利。”
王宮衛隊沒有攻城器械,實際上五大巴都的攻城器械都很少。跟九大家不同,五大巴都并沒有建造高墻雄城的習慣,這也是當年薩爾哈金攻打紅霞關會遭遇困難的原因,面對高聳的城墻他們幾乎沒有對策,引以為傲的騎兵更無用武之地。
有一說一,輕功并非五大巴都所長。高樂奇曾經讀過一本研究關內外武學分歧的典籍,分析五大巴都為何缺乏輕功高手,得出結論是因為地形。薩教領地內草原多,高山少,風沙大,建筑低矮,缺乏巨木,一躍丈余就足以越過所有地形障礙,沒必要跳得更高,所以少有人鉆研輕功。反之,東邊多峻嶺,產巨木,多高樓,因此輕功繁瑣多變,各派均有如燕子三抄水、梯云縱之類的獨門輕功,尤其東南一帶地形復雜,輕功直是五花八門。
高樂奇看過李景風的輕功,確實不錯,但多半是因為他武功高強。關內的人輕功都這么好嗎?如果塔克達成夢想,成為大權合一的亞里恩,讓五大巴都與關內和平共處,倒是可以親眼去見證一下——他知道塔克真的在做這個夢,遭受背叛后,塔克誠摯地對他說起過這事,說他想要成為真正的王,歷史留名的亞里恩。
那個過去只會喝酒打獵找情婦的塔克有了這么宏大的理想,這當然不是為了人民,也不是為了九大家與巴都的和平,高樂奇很了解塔克,他沒這么博愛。他那單純的腦袋里大概就只是想著:“哦,看哪,我塔克完成了這么偉大的事情!”他可以對孩子炫耀,對民眾炫耀,對后世炫耀,炫耀他完成了一件多么偉大的事業。
這沒什么不好,比起那些只為炫耀自已能干下大事就勞民傷財,甚至驅使戰士上戰場的領袖,塔克起碼是以和平作為炫耀的資本,而不是開疆拓土。雖然這不太可能,高樂奇不想潑塔克冷水,但如果花上二十年、三十年……
如果塔克能扳倒祭司院,那還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高樂奇將視線從戰場上挪開,抬頭望向遠方的薩爾塔,那座奈布巴都最高的建筑。
※
娜蒂亞也在看著戰場。王宮衛軍發起進攻后,她就退到了薩爾塔上。她為自已準備了一把匕首,也為母親準備了一把。
米拉驚恐地問她:“你想自盡以避免受辱嗎?”
“我們又不是王后,沒那種無謂的尊嚴。娘,清醒點,我們只是奴隸跟奴隸的女兒!”娜蒂亞不滿道,“帶著,說不定有機會用上。”
對啊,自已又不是王后,他娘的還要維持什么尊嚴?娜蒂亞一點也不想死,只要活著,楊衍就得想法子救自已。他肯定會想法子!至于會不會成為楊衍的拖累,她對此毫無負罪感,他娘的要不是這倒拉稀,自已也不會弄到這步田地!
米拉拒絕了匕首,跪在床邊,拉著娜蒂亞的手要一起祈禱。祈禱或許有用,但現在不合適,了解戰局才能逃走。
蒙杜克、巴爾德與厄斯金率領一支隊伍守在通往薩爾塔的樓梯口,那會是他們最后的戰場。波圖與明不詳在圣司殿等消息,巴隆率領著隊伍抵抗,衛祭軍只剩下他一個大隊長了。
王宮衛隊翻墻涌入祭司院,守在墻邊的衛祭軍奮勇交戰。感謝波圖,他在放出學祭們之前召集了衛祭軍,讓古爾薩司證明他的清白,并送走學祭與古爾薩司以示自已堅守祭司院的決心,他的舉動振奮了士氣,散亂的軍心暫時得以穩定。
這支王宮衛隊最多只有三千人,衛祭軍則有兩千人,圍墻雖薄,但也是地形優勢,只要衛祭軍團結,王宮衛隊未必能占上風。
娜蒂亞看見王宮衛隊找來了大鐵錘猛砸祭司院圍墻,墻邊死角恰好能遮擋箭雨。巴隆發現了這件事,派人前往該處,拿長槍往下戳,但收效甚微,王宮衛隊頂著盾牌繼續砸墻,看上去很快就能砸出一個洞來。
哦,那群人在干嘛?他們搬來大鐵鍋跟勺子,在院里升火,這是在做什么?不一會娜蒂亞就懂了,巴隆讓人用勺子將油潑到圍墻外,這可是近兩丈高的圍墻,膂力差點,潑出去的油會反濺到自已身上,但這似乎很有用,砸墻的隊伍潰散了。
但砸墻的可不止這幾處,熱油顯然不夠用。哦!娜蒂亞站起身來。原本在觀戰的狄昂忽然沖向圍墻,矮身躍起,左手攀住圍墻,身子幾乎貼墻翻過,避開箭矢后翻身下墻,像一頭猛虎沖入待宰的羊群。娜蒂亞看到一群王宮衛隊士兵滾成一團,狄昂雙手各執起一柄鐵錘,掄鐵錘就像掄兩把短劍那么輕巧。天!他竟然能讓掄動中的鐵錘轉向,這得要多大力氣!
不等敵人圍上,狄昂沿著墻根沖向另一處,看鐵錘揮動的速度,娜蒂亞相信那邊地上肯定多了幾塊肉餅,還有不少骨頭血肉會黏在外墻上,圣潔的祭司院筑起了一道血肉城墻。狄昂將手上兩柄鐵錘扔過這血肉圍墻,又去搶奪其他鐵錘,搶來就扔進祭司院,幾乎掃蕩了所有靠近圍墻的敵人。
這驚人的武功!娜蒂亞總算看到了一絲優勢。亞里恩宮可沒有足以匹敵狄昂跟明不詳的高手,邁爾也不行,差太遠了。
但一個狄昂能阻止什么?就算沒了大錘,王宮衛隊還是能找到辦法攻進祭司院。
王宮衛隊開始移動,轉向東西兩面,他們打算從其他方向進攻了。巴隆識破了,派出兩支大隊分別向兩側移動。娜蒂亞忽地想到,只有一名大隊長指揮難免左右支絀,厄斯金以前也是大隊長,應該派他去指揮隊伍的,自已怎么早沒想到呢?
更糟糕的情況在蔓延,射向圍墻外的箭少了,娜蒂亞察覺箭雨變得稀疏,接著才想到另一個問題——
弓箭!祭司院倉庫里沒有預備那么多弓箭,軍械都收藏在衛祭軍所!
還有糧食,祭司院存糧不多,只供應學祭們日常飲食,雖然提前買了些糧食,且波圖讓學祭離開,從而減少了糧食消耗,但存糧還是不夠,就算今天能擊退王宮衛隊,只要對方圍困住祭司院,幾天后就會斷炊。
根本沒有勝算,像是在上吊與自刎之間選一個,你只能選擇力戰而死或者餓死。
這就引出了另一個問題:既然王宮衛隊本就有優勢,為什么還要冒險強攻祭司院,幾天后再進攻不是事半功倍?對方固然是不想夜長夢多,但以高樂奇穩重的性格……
娜蒂亞猛一抬頭,看到長長的一隊騎兵,數量超過兩千騎,向著祭司院奔來。
※
汪其樂已經悶了好幾個月的氣,楊衍的背叛和手下的背叛都令他怒火中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