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mlversion='1.0'encoding='utf-8'standalone='no'>\rw3cdtdxhtml>\r\r\r\r<title></title>\r\r\r\r<h3id="heading_id_2">第23章自相水火</h3>
娜蒂亞舉起酒杯,酒色淡黃晶瑩,能從杯底看見自已的倒影。
這酒是蘇瑪送給奈布巴都祭司院的禮物,產自更西方的蠻族。據說某次霜災后,葡萄收成大受影響,當地居民懶得收凍傷的葡萄,任其懸掛在藤蔓上,直到結上白霜。某個貧戶受不了這樣的損失,將受凍的葡萄采摘下來,卻發現這些葡萄能榨出更甜美的汁液,釀成酒后有更濃郁的香甜味。由于品種不同,這批葡萄酒并沒有鮮艷的紅色,反而晶瑩淡黃,于是給了它一個別稱叫琥珀。琥珀酒問世后,因其特殊風味大受歡迎,賣出很好的價錢,地主們爭相仿效。可這種酒不是隨便就有,大多數葡萄凍壞就真的壞了,只有少數晚收葡萄能釀成這樣的酒,所以昂貴而稀少。
琥珀酒深受蘇瑪貴族喜愛,在奈布巴都,即便瓷器街也難得一見,論兩賣,價格相當于等重的銀幣,買家一次至少買一皮囊,用玉壺盛著。
娜蒂亞很喜歡這種酒,入口格外甜爽,很少有酒能有這么好的香氣和甜味。她是從孟德主祭家中冰窖抄出這些珍品的,只有三小缸,被存放在地下冰窖中,這是冬天產的酒,必須收藏在冰窖里。
波圖主祭說這是古爾薩司賞賜給孟德的,但孟德認為這種酒太“娘們”,蘇瑪巴都的祭司與貴族們就是沉迷于這種舒適的味道,才變得如此軟弱。他甚至認為這是古爾薩司對他的一種試探,看他是不是貪圖享受,沉迷于香甜的歡愉,因此淺啜一口后就再也不喝,只用來招待主祭的女眷們,這酒在奈布巴都于是又有了一個別稱,叫“貴婦酒”。
娜蒂亞輕啜一口,將酒含在口中,用舌頭輕輕打散,直到香氣完全被鼻腔吸收,甜味在舌尖徹底釋放,才徐徐咽下,目光透過酒杯,落在祭司院圍墻外。
全是人……亞里恩宮王宮衛隊的刀斧槍戟在陽光下閃耀著,他們不急著發動進攻。
波圖登上薩司之位后,亞里恩宮沒前來參拜,波圖派出使者催促,但高樂奇拒絕讓塔克前往祭司院。有鑒于昨夜的亂局跟混亂的消息,他希望波圖主祭到亞里恩宮為亞里恩賜福。
傻子才會上這種當,就算沒有明不詳提醒,娜蒂亞也知道波圖去了亞里恩宮肯定回不來,明不詳給的建議是讓娜蒂亞帶著波圖與家人即刻出逃。
“你只會叫人逃跑!”娜蒂亞怒道,“這不是拱手將祭司院讓出?”
“神子希望你們平安,現在逃走都可能慢了。”明不詳停頓片刻,接著道,“如果不逃,就要立刻囤積糧食,囚禁所有主祭,讓衛祭軍緊守大門,等神子回來。”
如果說料事如神可以解決問題,那明不詳或許會更有用一點,可惜大多數時候,即便知道會發生什么事也無力阻止。明不詳的提議可能很好,但也有其他問題,波圖的繼任已經在主祭們意料之外了,他還將孔蕭主祭下獄。
最糟糕的是什么呢?波圖……他強迫支持孟德的主祭們支持他成為薩司,他原本就沒有足夠的威望,主祭們把善良當作軟弱,他有好人緣,但沒有自已的勢力,沒幾個主祭真心支持他成為薩司,他依靠的是控制住祭司院的衛祭軍。
自已是不是做錯了?娜蒂亞心想。因為強迫波圖當上薩司,他美好的名聲不免遭受質疑。如果照明不詳說的封閉祭司院,軟禁所有主祭,無疑就坐實了波圖謀逆,給了亞里恩宮攻擊祭司院的借口。
但不封閉祭司院又如何?波圖繼任之后,祭司院陷入詭異的靜默,沒有公事在運行。她知道學祭們私下議論紛紛,也知道主祭與大祭們的竊竊私語,街道上,王宮衛隊巡邏著,實施孟德頒布的宵禁與嚴格管制。
奈布巴都陷入詭譎的氛圍,這幾天街道上連行人都變少了。
另一個選擇是搶先與亞里恩宮反目,對主祭們宣告塔克失職,立刻發動衛祭軍進攻亞里恩宮。拜孟德帶來的圣山衛隊所賜,現在留守在祭司院的衛祭軍有兩千多人,但士氣低落,戒律院的衛祭軍在孔蕭被捉后陷入混亂,除了寄望高樂奇沒做準備而被打得措手不及之外,這舉動跟送死沒兩樣。
波圖選擇了一切如常,娜蒂亞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賭,他應該知道祭司院里發生的事泄露出去會造成怎樣的影響。孔蕭主祭入獄,二十三名主祭選出薩司,剩下二十一名主祭沒有參與投票,這話傳出去,民眾們還能相信波圖薩司嗎?波圖無法說服太多人站在他那邊,至于娜蒂亞自已,在主祭們眼中,她不過是神子身邊的弄臣妖姬罷了。
去他娘的妖姬!還不如真睡了神子,說不定還能得封個圣女,娜蒂亞那時就這樣想的。
果然,第二天就有一半以上的主祭大祭請假,簡直跟瘟疫似的,一夜之間大半個祭司院都生病了,住在祭司院的祭司們得出門看病。
既然祭司院不封閉,高樂奇就不著急進攻。這幾天,他大力拉攏所有主祭大祭,請假的主祭中不少人都去了亞里恩宮看病,至少也得接受塔克的到府慰問。他會得到一些主祭的支持,尤其是曾經支持過孟德主祭的人,他們知道自已處境險惡。娜蒂亞趁這片刻的和平派衛祭軍囤積糧食,同時派密探逃出奈布巴都傳遞消息,希望能召集更多圣山衛隊,然而并沒有收到回應。
這詭譎只維持了兩天,昨天夜里,王宮衛隊就開始聚集,天亮前就包圍了亞里恩宮,巴爾德慌張地闖進娜蒂亞的寢室,朝窗外望去,火把聚集在祭司院外。
娜蒂亞想起暴民們要燒死她的那個夜晚……這事就沒完沒了是吧?
“我們為什么不趁現在沖出去?”巴爾德說道,“我們還有人。”
傻弟弟!娜蒂亞心下嘆了口氣。幸好這弟弟不用參與斗爭,真希望自已也能這么簡單度日。要是這傻弟弟能活得像個富家翁或普通權貴子弟就更好了,勞心勞力的事就交給自已吧。
她忽然想到,原來每個努力奮斗的人都是為了讓親人過上自已想過的日子。
“現在沖出去,逃走的戰士會比作戰的多。”
再說了,要是能放棄祭司院,自已根本不用跟孟德苦苦糾纏。
“我們有密道,塔克他們未必知道。”巴爾德說道,“有明大哥跟狄昂的保護,我們可以平安逃走。”
“那更糟,落荒而逃就是把解釋的權力交給亞里恩宮,不然你以為高樂奇為什么不立刻攻進來?他希望我跟波圖逃跑,再將我們捉拿,他肯定在所有通路上都安排好了士兵。沒了圣山衛隊,任何人都能逮捕我們一家,就算逃脫成功,我們也失去了奈布巴都跟祭司院。”
娜蒂亞接著道:“我得留下來,跟波圖一同揚起祭司院的旗幟作戰,這樣圣山衛隊跟戒律院的衛祭軍才可能保持忠誠。我們要戰斗給奈布巴都的民眾看,他們才會相信神子降臨,相信波圖是正當取得薩司之位的。”
高樂奇設想得很周全,接下來,亞里恩宮會繼續爭取主祭們的支持,將自已與波圖打為叛逆,等其他收到古爾薩司病倒消息的主祭們趕來,重新推舉新任薩司,將神子拉下座椅。
新任薩司將是他的傀儡,因為他已經掌握了祭司院,或許他跟新任薩司會展開斗爭,誰知道呢,權力斗爭不會停止。塔克開了個壞頭,讓亞里恩宮永遠與祭司院對立,教義蕩然無存,只剩下政治。
“現在不要打擾我,我要睡覺,幫我熄燈。”娜蒂亞說完就回床上,蓋上棉被,巴爾德無奈地吹熄燈火,她聽到門掩上的聲音。
還能怎么辦呢?她想著,然后沉沉睡去。
醒來后,她向厄斯金要來最好的食物跟酒:“我記得從孟德家抄出了好酒,給我送來。”自已偶爾也該享受一下,于是她現在坐在這,瞭望著圍墻外的王宮衛隊。
門被推開,進來的是波圖,他已換上薩司衣服。“現在喝酒太早了。”他拉過椅子坐下,“昨晚睡得好嗎?”
“還不錯,薩司您呢?”
“很安穩。”波圖說道,“我覺得他們如果就這么攻進來也無所謂。”
“那他們還在等什么?”
“一個好理由。”
“您是不是該派人驅逐他們?”
“現在還早,祭司院還沒開始工作。”
“祭司院今天還要工作?會有人來嗎?”娜蒂亞譏嘲道,“瞎子都能聽出這里有多危險。”
“娜蒂亞,你的信仰不夠虔誠。”波圖笑了笑,“你會看到的。”
娜蒂亞沒有反駁,因為她真看見了,十幾個學祭跟著一名穿著主祭服裝的人正在圍墻外與王宮衛隊對峙。
“那是誰?”娜蒂亞問。
“那是真信者,在危急時才能見到信仰。”
“我問那名主祭叫什么名字。”娜蒂亞有些惱怒,“你至少走過來看看。”
“從薩爾塔怎么可能看清楚下面的人是誰?”波圖無奈地笑著,“還有半個時辰,祭司院就該開門了。”
“打開門讓他們一擁而入?”娜蒂亞道,“我們至少該抵抗吧?”
“當然,我們要坦蕩地抵抗,讓想進來的人進來,想出去的人出去。”
“什么意思?”娜蒂亞一愣。
“祭司院里住著很多主祭、小祭與學祭。”波圖說道,“他們昨晚都睡得很不安穩。我打算讓想進來的人進來,想離開的人離開。”
“圣山衛隊呢,也讓他們走?”
“當然不行,衛祭軍的職責就是保護祭司院。”波圖說道,“難道他們是來祭司院辦公或上學的?”
“你會動搖軍心!”
“我在堅定軍心。”波圖道,“你應該知道昨天派出去的人聽到了什么消息,他們說波圖主祭挾持古爾薩司,謀害孟德主祭。流正在擴散,嗯……也不算流。戰士們必須堅信自已捍衛著正統,才有勇氣作戰。”
沒什么好選項,關不關閉祭司院就像是在自刎與上吊當中選一個,娜蒂亞沒有其他意見,于是問波圖:“所以薩司來找我做什么?”
“只是確定你還在而已。你在不在,會有不同的說詞。”
“我當然會在!孟德我都不怕,會怕高樂奇?”娜蒂亞覺得受到了侮辱,“你要跟誰說話?”
“再過兩刻鐘就是早課,我要對學生們說些話。”
“你想說什么?”娜蒂亞疑惑,“應該先讓我知道。”
“我是薩司,領羊人的燈火,監督奈布巴都的管理,除了神子,我不用對任何人解釋,想知道我說什么,那就到虔心樓聽早課。”波圖起身道,“今天會是相當忙碌的一天。”
波圖的輕松反倒讓娜蒂亞感受到壓力,她有點摸不清波圖的想法。她舉起酒杯,再次望向高樓下,那名主祭還在與衛士爭論著。
※
離開娜蒂亞房間,波圖走下階梯,來到神思樓前廣場,忽地察覺有人跟在身后。他回過頭,見著一襲洗得泛黃的白衣與一張干凈雋秀的臉龐。
“明不詳?”波圖問道,“你怎么在這?娜蒂亞應該很需要你獻策。”
“她有自已的想法,需要時會找我。”明不詳問,“薩司要去哪里?”
“我想在早課前巡視祭司院,現在已經沒有副院長了,院長只好擔起責任。”波圖問道,“你昨天去哪了?好一陣子沒看見你。”
“我在無聲樓看書,看守的小祭昨天請假,沒人管我。”
“看了哪些書?”波圖信步走著,沿耀螢樓外圍而行,來到學祭們居住的靜耳樓。
“一些古籍,主要是歷史,關內關外的歷史大不相同。”明不詳說道,“尤其是薩爾哈金的事跡。我明白古爾薩司為何如此相信神子,因為薩爾哈金也是受盡冤屈才出走前朝的。”
“九大家沒有記載薩爾哈金的故事?”
“關于薩教的一切都被禁絕。”明不詳道,“與之相反,有很多怒王的故事,但無法辨別真偽。至于尤長帛,兩邊記載都很少。”
“很少有人想知道尤長帛的事跡,難得你會在意。”波圖笑了笑,“對九大家而,他是前朝余孽,對薩教而,他是妨礙神子的盲玀。”
“我倒是覺得,想知道薩爾哈金跟怒王的故事,可能還得從尤長帛身上找起。”明不詳沉思著道,“我覺得這三人之間一定有聯系。”
“歷史是真的,記載于書本上的歷史卻未必是真的。你不如找找野史,雖然真假參半,但總有可以參考的部分。”波圖嘆了口氣,“像你這樣聰明又年輕好學,如果不是出身在九大家,進了祭司院,孟德也好,希利也好,就沒那么多事了。”
“古爾薩司不喜歡沒有野心的人。”
“那個誰!”波圖突然喝叱。靜耳樓后方圍墻邊,兩名學祭正推著另一名學祭的屁幫他翻墻,波圖大步上前,喊道:“下來!”
三名學祭大吃一驚,見是薩司,連逃跑的力氣都沒有了,在下面支撐的兩名學祭連忙放手,單膝跪地問安:“參見薩司!”才剛攀上墻沿的學祭撲通摔了個四腳朝天。
“有沒有受傷?”波圖上前拉起摔倒的學祭。
“參見薩司!”摔倒的學祭連忙跪地問安,“我沒事……”三人臉色蒼白,波圖能察覺他們在發抖。
“想逃課嗎?”波圖板起臉問,這反倒讓三名學祭不知所措,他們以為會被嚴厲斥責,受到處罰。
“不……不是。”一名學祭回答,當然不是逃課這么微不足道的理由。
“你們很害怕?”波圖溫聲詢問,三名學祭不約而同點了點頭。
波圖拍了拍一名學祭的肩膀:“都起來。”頓了頓繼續說,“知道你們犯了什么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