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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風云不測

      這樣說起來,這兩個月古爾薩司連見楊衍的次數都顯著減少。

      這是因為古爾薩司認為楊衍做的事妥當,因而沒有多問,還是因為他正在應付其他四大巴都?

      “如你所,這是薩神的旨意。”古爾薩司開口回答他的疑問,“無論你懷揣著什么目的而來,你最后都會輔佐神子成為他的左臂右膀。”

      “我不明白,請薩司為我解惑。”

      “你正在為你爹報仇。”

      李景風心中一跳,“古爾薩司,請您原諒我的愚昧。我聽不懂您話中的意思。”

      “關于你父親在奈布巴的片鱗半爪,無須多,我們從你父親從圣路回到崆峒的故事開始說起。”

      “他是個正常人,有著跟人一樣的私心,他知道回到崆峒,依然會受仇名狀牽制,你知道他什么會當死間?因為他殺了齊子豪,齊子概的大哥,為了讓齊子慷當上掌門,他背負惡名,得罪了所有鐵劍銀衛。為了能跟你母親一起生活,他選擇偷偷帶著你的母親回到青城,而青城的掌門夫人,原來是你父母的故交。”

      “三爺說過這件事。”李景風道,“他只是選擇躲避,難道想跟自已喜歡的人在一起也是背叛?”

      “你應該知道你爹是怎樣的人,他雖然為所愛的人妥協,但會這樣輕易動搖跟放棄本心的人,那也不值得我信任,也不值得齊家兄弟信任。”

      李景風忽地一顆心被吊了起來。

      “接下來的話,你要仔細聽。”古爾薩司揚起罕見的笑容,“害死你爹的人,是九大家……”

      “青城掌門沈庸辭。”

      二哥的父親?李景風腦袋嗡的一聲,指責說謊的詞馬上就要脫口而出,但他立刻寧定,他必須裝作對九大家早已死心的模樣。

      “古爾薩司……”但他話一說出口就知道自已錯了,心頭俱震下,他無法把話說得清楚,但他立刻就想到要如何掩飾,“九大家不止是我的仇人,還是我父親的仇人?但我祈求您能將這故事……說得更清楚點。”

      “他一直企圖將密道的消息送給楚夫人,但最后卻被沈庸辭攔阻,不能怪他,普通人不會有機會見到青城的掌門,就像尋常百姓也沒辦法靠近我的身邊。”

      “但那封信被沈庸辭截走,任何男人都會截走別的男人給自已妻子的私信。”古爾薩司接著說道,“他用這封信跟我們合作,讓我們幫他當上青城世子,他告知老眼,你爹正逃往崆峒。”

      要冷靜,李景風腦袋嗡嗡作響,這很可能是古爾薩司的謊。

      “昆侖宮爆炸時,他是唯一不在宮里的人。”古爾薩司說道,“這不是巧合,是他讓老眼派人假扮夜榜,想讓彭小丐頂罪,但他沒料到彭小丐會救九大家掌門。”

      “彭小丐是因為沈庸辭才死,是他把彭小丐引來昆侖宮。害死彭老丐一家滿門的,不止華山、丐幫、點蒼,還包括青城。”

      所以……沈庸辭沒有瘋病,他在青城時見過沈庸辭,看起來與常人無異,離開青城時,他聽說沈庸辭死了……

      二哥在隱瞞這件事?這就是他奪權的原因?那沈庸辭是怎么死的?二哥早就知道這些事?那小妹……也知道。

      他們還是主持正義了,李景風在找尋理由,他們沒辦法跟我說這件事,他們開不了口,如果是我也不知道怎么開口。

      “你在想什么,我的孩子。”

      “九大家的腐朽超乎我想象。”李景風咬著牙把話說出,竭力不讓牙關嗑出聲響,她甚至看不清楚古爾薩司的長相,他覺得自已的血在沸騰,但心卻很冷。

      要相信大哥二哥,也要相信小妹,就像相信楊衍一樣,他們都是好人,沈庸辭的錯不能怪到沈家兄妹跟大哥身上,正如楊衍的憤怒不能怪他的沖動。

      “我的故事還沒說完,你能保持冷靜嗎?”古爾薩司問。

      “我對九大家憤怒,但我會冷靜。”李景風說道,“我更堅信薩神的光應當照入三龍關。”

      “楊家、彭家,那只是九大家表面上的塵埃,為了當上掌門而私通薩教殺害忠良,這是桌面下的臟污,但如果這樣就讓你憤怒。那么,你對九大家看不見的墮落與腐敗知之甚微。”

      不能質疑古爾薩司,李景風心想,他必須表現出自已對九大家的痛恨,無論古爾薩司說什么,都必須表現相信而不是質疑,這樣才能取信古爾薩司。

      “你的父親不笨,雖然他看起來正直善良,但心思縝密,在最后關頭,為了對崆峒盡忠,他還做了什么?難道他沒想過這封信送不到楚夫人手上。在被召回前,他勢必要經過崆峒才能抵達圣路。”

      “是!”

      “因為背著殺害齊子豪的罪名,他為了你娘已經藏身青城數年,沒有向崆峒回報圣路的事,這也是保護你娘的安全,抵達崆峒時,他又再次作手,他想向崆峒密告,無論是他自已,又或者送給楚夫人的信,只要其中一樣成功,他都能順利將圣路的消息傳出。所以他私下聯絡了一個自已信得過的人。”

      “誰……”

      “他的同門師兄弟,朱指瑕——”古爾薩司用溫和,卻不可質疑的語氣,“親手殺了你爹的人,就是現在的崆峒掌門朱指瑕。”

      “不可能!”李景風脫口而出的時候,才發現自已早已被古爾薩司剝光看透,“崆峒沒理由勾結薩教。”

      “他沒有勾結薩教,他只是隱瞞事實。”古爾薩司靜靜說著,“老眼,你爹的摯友沒有來得及追上你爹,那時齊子概不在崆峒,你爹找到朱指瑕,告訴他密道的事,作為死間,他成功完成任務,一個最偉大的任務,讓我數十余年的籌劃完全落空,胎死腹中,如果他成功了,神子與你,都不會站在這里。”

      “但是朱指瑕不想讓密道的事被揭穿,他不希望九大家知道薩教有密道,他一直希望世人忘記薩教,為了讓崆峒能得到自由,他還下令禁掉隴輿山記這本書。”

      沒有比這更大的沖擊,李景風恍惚著,如果說沈家兄妹是情有可原……那朱爺……二爺知道這件事嗎?三爺呢?不,三爺不可能知道,三爺知道了一定不會答應,也不會跟著自已去找圣路,不,為什么自已要這樣想,是相信了嗎?古爾薩司會說謊,這是謊!為了加深自已對九大家的仇恨,大哥說過,古爾薩司的心計很可怕。

      “他們約在隴南某個村莊見面,朱指瑕得知消息后,沒有讓你爹重回鐵劍銀衛,更沒讓你爹回到青城安享晚年,他殺了你爹,在你爹完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老眼到的時候,你爹已經死了。而圣路的秘密,因為這樣多保存了二十余年,崆峒一直知道圣路,但他們忽視。”

      “如果你以為這樣就是九大家的臟污,那還是所知甚少。”

      “那個村子叫戚風村。”

      李景風倒抽一口涼氣,戚風村……戚風村……生死夜、酬恩日的戚風村,饒刀把子背的罪名。

      “老眼追上時,你爹已經死在戚風村,成為無名尸,但那時老眼不知道是誰下的手,直到幾年后,戚風村有個孩子長大,進了鐵劍銀衛……”

      “他愚蠢地認出了朱指瑕,知道朱爺來過戚風村,他還記得村里的無名尸,老眼直到這時候,才知道是誰殺了你爹。”

      “這是個把柄,但老眼慢了一步,朱指瑕收買夜榜,將戚風村屠盡,因為他們見過你爹的臉,知道你爹來過,知道朱指瑕來過,戚風村就是這樣被屠。”

      “再也沒有任何人能指認朱指瑕,老眼也辦不到,屠滅戚風村的罪名,就這么落在隴南一群馬匪身上。”

      “而我們,對九大家的臟污仍然知之甚微,因為我們所能知道的只是我們所知,而我們無知的部分,只會更多。”

      李景風的驚駭無以復加,是朱爺?真是朱爺?他現在沒法判斷,他放棄思考,先讓腦袋放空,只聽……無論古爾薩司說什么,只要聽就好,不要去思考。

      “我有堅定的信仰,但我并不迷信。”古爾薩司繼續說著,“但當我知道發現圣路的人是你,你代替你爹為崆峒揭發圣路,當我知道你三番兩次救了神子,為他鋪墊歷練過后回歸薩族的道路時,當我知道,你在昆侖宮上仇發九大家,而又出現在我面前時,我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一個為九大家鞠躬盡瘁,為主持正義而受罪,冒著生命危險建立偉大功勛的人,就因為前后兩個九大家掌門的私心,無聲無息死去,而他的兒子,同樣受到九大家通緝,然后又出現在我面前,這就是薩神的安排。”

      “薩神要你協助神子。”

      “你已經為九大家找到圣路,屬于你爹的那份忠誠,你已經歸還了。”

      “現在你需要問的是,你爹虧欠薩教的忠誠,對于我,對于老眼該如何歸還,還有,無論你是真心或者假意來到這,最重要的一件事。”

      “九大家值得你拯救嗎?”

      “景風,你怎么一整天都在晃神。”楊衍埋怨道,“我們三個好幾天才能碰一次面,你這樣很沒意思。”

      “我沒事……只是想事情。”

      “我聽說你今天見了古爾薩司?他刁難你,還是試探你?”楊衍問道,“是不是他跟你說了什么?他說了什么?”

      “我問了他關于我爹的事,他如實以告。”沒什么隱瞞的必要,楊衍去問古爾薩司,古爾薩司一樣會說。

      “你爹怎么了?”楊衍追問。

      “我今天不想提。”李景風瞥了眼坐在身旁的明不詳,那雙空洞的眼神正看著自已,如果楊衍知道了父親的事,只會讓他對九大家的仇恨更深。

      難道不該恨嗎?李景風剛浮起這念頭,立刻又壓抑下去,古爾薩司很可能說謊,自已不能相信他。

      “已經有第一批流民來投靠了。”楊衍說道,“汪其樂現在一定在跳腳。”

      李景風隨口應了一聲嗯,楊衍又接著說道:“景風,之后流民那里要你處理了,你可以找波圖或孔蕭主祭幫忙。”

      “比起流兵營,阿突列巴都是不是更重要。”明不詳道,“六個月的時間到了,他們應該已經進兵,他們很快就會發動進攻。”

      楊衍臉色一沉,他現在的模樣,根本沒法去見達珂,甚至也拖不下去。

      “最近古爾薩司很少向你請安。”明不詳問道,“你知道原因嗎?”

      “或許他覺得我什么事都辦得很妥當,所以不需要問我。”楊衍也陷入沉思,“更可能的是他正忙著應付阿突列巴都,明兄弟,你還有沒有別的辦法阻止他們開戰?”

      明不詳搖頭:“如果你能現身,或許還能說服達珂,但你現在的模樣……”

      “達珂能活嗎?”楊衍說道,“她救過我,我希望她能活著。”

      “古爾薩司不會讓她活命,而我判斷這場戰爭達珂很難獲勝,古爾薩司準備的遠比他們更充分。”

      楊衍憂慮道:“我明天再去見一次古爾薩司。”

      命運可信嗎?

      幾乎所有信仰,都會說命運掌握在自已手上,但也幾乎所有信仰,都會告訴你冥冥中自有天意,對于佛教,那叫因果,對于道教,那叫天命,對于薩教,那是薩神的照看。

      當李慕海的孩子站在自已面前,而神子極力保護他的時候,古爾薩司相信了薩神在照看這一切。

      當自已來到垂暮之年,不得已用一場折損巨大,且異常冒險的爆炸,引起九大家動蕩來震懾其他巴都時,娜蒂亞帶來了神子。

      這是假的神子,但可以利用。

      古爾薩司坐在床上,天已經亮了,他比習慣的時間早醒了一刻鐘,于是閉目沉思著。

      假的神子,可以利用,這是他最早的想法,但在錯誤之后,他終于意識到,楊衍是真正的神子,他的反撲是薩神對自已質疑的小小懲戒。

      他將誓火神卷交給神子,而神子也正如他所期望,難以想象,他竟然能忍受這樣的刻骨之痛,要不是第三關的劇烈反噬,古爾薩司甚至想自已試試這神功真如傳聞中那般煎熬。

      用一封信讓達珂退兵,贖罪之路,流兵營,他的舉措越來越有模樣。現在神子缺乏的,是穩固的基礎跟可以相信的人,而就在這時,李慕海的孩子來了。

      是的,一切都是薩神的旨意,命運就是這樣,你無法解釋,但他終究發生了。

      古爾薩司張開眼睛,侍衛為他送來袍子與水盆,他起身洗漱更衣。

      奈布巴都內是神子的考驗,奈布巴都外是自已要為神子清掃的道路,達珂……如果她能多忍耐幾個月,或許就能見到神子功成,成為神子的助力。

      這也是命運,神子給了他六個月時間,但終究來不及。

      “古爾薩司,神子要見您。”波圖走入圣司殿,左手撫心,恭敬說道。

      “請神子稍候。”他戴上帽子,確定了自已的儀容端正。

      “古爾薩司參見神子。”他左手撫心,恭敬行禮,“愿薩神之光引領我們戰無不勝。”

      “愿父神賜予你智慧,起身,古爾薩司。”楊衍說道,“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達珂?”

      “我希望你不要殺他。”楊衍道,“這是命令,他會是我的左右手。”

      果然是這個理由,神子的要求素來無理,但又強勢。

      “我盡……”一股劇烈的頭痛傳來,又來了,這兩個月他時常犯頭痛,來得快去得也快,御醫要他多休養,因此也很少與神子見面,他的健康關乎巴都的安定,因此消息沒有傳出去,除了波圖無人知道。

      他伸出手,想扶額,但動也不動。

      神子用莫名古怪的眼神看著自已:“古爾薩司,你怎么了?”

      “我……”他的手不聽指揮,抬不起來。

      “古爾薩司?”他聽到神子驚呼,才發現自已根本看不清神子的臉。

      為什么會在這個時候?

      “波圖!快叫御醫!”

      不能!不能讓消息傳出去,他運起斷斷續續的真氣,試圖讓接通經脈,然后用盡力氣,虛弱地喊出這句話。

      “波圖!保持靜默。”

      這就是命運?倒下前,古爾薩司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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