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急著喊打喊殺。”諸葛然舉拐杖指著小隊長,“帶我去見朱掌門,有要緊事跟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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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收留點蒼逃犯!”洪萬里青筋暴起,“三爺早就無法無天了!”
“洪爺,冷靜點。”宋展白捏著手指上的夾片,明明一捏就疼,偏偏忍不住想捏,“大夫要你別動肝火,免得又吐血。”
齊子概收留蠻族,這事已瞞不住。朱指瑕通知議堂開會,各處重將還在趕來的路上,此時議堂里除朱指瑕與洪萬里,尚有馬青巾、宋展白、包成岳、金不錯四人,至于杜漸離與呂丘保,李景風并無齊子概那樣的余力手下留情,兩人至少得躺半個月。
朱指瑕安撫洪萬里:“現在最重要的是抓人,得在三爺重傷時抓著他,否則誰也抓不著。”
洪萬里沉聲道:“說起來,掌門既然都已出手,為何要抓那小子?當時三爺可還沒跑!”
“他騎著小白,我沒把握追上。”
“掌門,你跟三爺是師兄弟。”洪萬里道,“齊家真不把崆峒的規矩當回事了?”
馬青巾喝道:“洪爺是懷疑掌門徇私?”
“我沒這么說,只是提醒掌門。”洪萬里望著朱指瑕,“整個議堂,整個崆峒,還有九大家,都在看掌門跟齊家怎么處理這事!”
宋展白也道:“掌門,這事不能輕忽,三爺跟蠻族奸細都得死,牢里那個更不用說,就算他是獨苗,抹了李家欠崆峒那張仇名狀。至少也背著十幾張通緝。”
忽地有人敲門,議堂說話,等閑小事哪容弟子打擾?金不錯一驚,正要起身,昨日被三爺踹中的胸口劇痛,心中火起,復又坐下。
“抓著逃犯諸葛然。”弟子恭敬稟告,“說想見朱爺。”
宋展白怒道:“他想見誰就見誰?以為自個還是點蒼副掌?”
包成岳道:“這矮子牙尖嘴利,厲害得很,別聽他胡說,抓了下獄,問出三爺躲在哪再說。”
朱指瑕搖頭道:“他多半是自已要來。”對弟子道,“請他去我書房。”
洪萬里道:“朱爺,諸葛然說什么,我們也想知道。”
朱指瑕一笑,又改口:“請諸葛然來議堂。”
上回來到議堂還是三年前,諸葛然想,自已被大猩猩抓去找密道。當時他還是點蒼副掌,前呼后擁,拐杖指誰罵誰,現在雖也有弟子簇擁,卻是監視犯人。
今天這禍事也是那時種的因,臭猩猩害人還得拖別人下水,諸葛然心里嘀咕。
穿過長廊,諸葛然等身旁弟子推開議堂大門,整了整身上不體面又便宜的皮襖,蹬了蹬那雙沾滿塵土連金線都被磨破的舊鞋,挺腰直背,雙手交握拐杖拄在身前。
大門打開,他見到里頭的人,一個個他都認識。
“見過朱掌門,還有諸位崆峒議堂的大人物。”諸葛然嘻嘻笑著環顧左右,幾乎人人帶傷,唯一沒有外傷的洪萬里瞧那臉色就知道內傷沉重。臭猩猩和傻小子真有本事,兩個人就掀翻近半的議堂大將。他徑自上前,趾高氣昂,仿佛仍是點蒼副掌。
宋展白不滿:“諸葛然,你是逃犯,還敢如此囂張跋扈?”
“囂張跋扈?”諸葛然面露訝異,“我只是來問安,還沒說話,怎么就囂張跋扈了?宋爺要是嫌我頭抬得太高,可以蹲下跟我說話。”
洪萬里冷冷道:“到了這時還牙尖嘴利?等把你送回點蒼,還能嘴硬嗎?”
“慢。洪教頭,我是點蒼的逃犯,不是崆峒逃犯,您要是想干包摘瓜的行當,替崆峒掙點修磚補瓦的工費,那也要把我抓去點蒼才行。我嘴硬不硬都輪不著您扇嘴巴子,當然了,恃強凌弱的事您擅長,非要做,我也只好忍氣吞聲。”
金不錯正要開口,諸葛然忙道:“金爺別說話,咱倆喝過酒,調侃您我不好意思,但不說您兩句,人家送一頂咱倆勾結的帽子,您戴不住。”
朱指瑕微笑道:“諸葛兄,別一進來就得罪人。”
諸葛然哈哈一笑,望向左右:“你們聽見沒,你們掌門叫我一聲諸葛兄,稱兄道弟了。”他順手拖過一張椅子,走向朱指瑕。
洪萬里沉聲道:“把椅子放回去!退后!”
“這么兇干嘛?既然是兄弟,我腿腳不利索,借張椅子怎么了?不許我坐?”
“讓諸葛兄坐。”朱指瑕示意洪萬里讓開。
諸葛然將椅子放到朱指瑕面前,一屁股坐下,三年前,他們也是坐得這么近,他那時還為大哥的盟主之位而綢繆,用鐵劍銀衛出崆峒為代價換得崆峒支持。
都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諸葛兄想談什么?”朱指瑕問。
“那傻小子死了沒?”諸葛然問。
“被關在牢里,這次我派了十倍人手,誰也救不了他。”
像是在暗示自已勸三爺別莽撞,諸葛然心中了然。朱指瑕果然不希望齊子概死,那這事就有一丁點余地。
“咱們作個條件交換。”諸葛然道,“我把齊子概、齊小房、李景風還有我自已都交給你。”
“李景風已經在牢里了。”朱指瑕提醒,“你不能把一個已經在我手上的人交給我。”
諸葛然笑道:“誰說的?”
“他以前在崆峒學過藝,武功雖然變好,但我應該沒認錯人。”
“這么巧,我也認得那傻小子,他是青城的人,跟沈家兄妹感情好得很。”諸葛然道,“現在的盟主可是跟他稱兄道弟——真正的兄弟,不是咱倆這樣的兄弟,也不是你跟三爺那樣的兄弟。”
“所以是青城包庇這個九大家通緝犯?”
“他要有人包庇,你們也不敢抓人了,誰教青城現在是盟主呢?”諸葛然又擰了擰手杖,“直說我要干嘛吧,我把這四個人交給你,就換一件事,李景風、齊子概、齊小房,一個都不能死。”
“憑什么?!”洪萬里暴怒起身。
“洪老聽不聽人說話?掌門都等著我說話,您一直打斷,有意思嗎?”諸葛然拿手杖在地板上敲了敲。
金不錯喝道:“洪老,坐下!就算是胡話也聽他說完!”
洪萬里強忍怒氣坐下,諸葛然才接著道:“我敢來這就是賭一件事,賭你們崆峒跟其他八家不一樣,你們還把蠻族當回事。”
“你們都知道關外出現哈金,沒錯,這事是三爺嘴不牢,跟我嗑牙時說的,你們可以多打他幾板子。你們也知道這十幾年來蠻族不知送進來多少細作,什么關外流進一滴水也得擦了,狗屁,早就泛濫成災了,你們搜奸細,搜得完嗎?”
“讓李景風出關當死間。”諸葛然說道,“關外肯定有奸細名冊,還有奸細回報的消息,找到名冊還能找到你們要找的老眼。”
讓李景風當死間是齊子概與朱指瑕的密謀,為求隱密,從未對外提起,諸葛然此時提起,議堂中其他人都有疑慮。
“他能信?”洪萬里冷笑,“他爹就是死間中的叛徒,逃回關內!這人正邪不分,殺害多少要人,他能當死間?”
“洪掌門,要不您坐到那里說話?”諸葛然指指朱指瑕的位置。
“洪老,我知道你氣不順,李景風助三爺從三龍關逃出,還傷了我們這么多弟兄,把鐵劍銀衛的威名踩在腳下。”朱指瑕語氣溫和,卻不容質疑,“但你若再打斷,我便只能請你離開了。”
洪萬里收了怒氣,恭敬道:“是我失態。諸葛然,你繼續說。”
“咱們想想殺了齊子概有什么好處?丟臉?你覺得人家會以為崆峒軍法嚴明,三爺犯法也得受刑?你們是大曲喝多了,醉得厲害?”諸葛然把手杖用力在地上敲了敲,“沒人當回事,沒人會把你們當回事,九大家只會覺得你們傻,崆峒自斷一臂。咱就問一句,你們聽說我出亡點蒼,是贊嘆點蒼法度嚴明,還是嘲笑我那蠢侄子腦袋被驢踢了?”
這話倒是打動了在場幾人,諸葛然出亡點蒼,九大家多半當點蒼的笑話看,以此推之,若逼得齊子概逃亡,九大家多半也是看笑話。
“再說了,你們也知道三爺本事,想捉他難上加難,捉不到,通緝三爺,李景風也不會愿意當死間,面子里子丟光了,蠻族的密謀也沒查到丁點,有什么好處?把李景風正法?”諸葛然笑了笑,“得罪青城,每年八十萬兩歲供,漢水上的碼頭,你們還要不要?當然,你們若不信,可以給青城捎封信,就說抓著李景風,看沈家兄妹是想救人,還是當沒這回事?”
“要是把這事揭過,那又不同。”諸葛然道,“李景風敢冒死救三爺,這人可不可信,朱掌門心里清楚。他本事你們昨天都見著了,能找到本事比他更好的人?青城得了人情,以后兩家關系密切。最后……”諸葛然笑了笑,“我這人雖然又壞又討厭,勉強也能當崆峒智囊,出些鬼點子,要不綁了我換錢,為崆峒添磚加瓦,記得在墻磚幫我留個名,權當紀念。朱爺,這利弊權衡不是明明白白?”
議堂中有人“喔”了一聲,他們當中沒人不討厭諸葛然,卻也不得不佩服諸葛然才智,他若能暗地里為崆峒效力,楚才晉用,絕對是件好事,只是這人心思忒多,不知能不能信的過。
“有一樣不明白,規矩不明白。”朱指瑕道,“點蒼破壞規矩,所以現在越來越沒規矩,徐家壞了規矩,所以丐幫也沒了規矩。如果放進蠻族不處置,鐵劍銀衛再也沒法將驅除蠻族當作最重要的規矩。”
“只要人能活,怎么處置都行,咱們照著規矩想辦法找條活路。”諸葛然道,“只要李景風能找到奸細名冊,幫九大家挖出奸細,這滔天功勞總能抵得上一條死罪。”
朱指瑕道:“這只能抵他在崆峒的仇名狀。”
“這張仇名狀替他留著,他稀罕得很。”諸葛然道,“保齊子概一條命不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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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風躺在牢房里,身上刀劍傷雖多,大半是皮肉傷,疼,但能忍。讓他覺得難受的是朱爺那一掌一指,寒勁鉆進肚子跟肩膀,就像里頭塞了冰塊,又酸又冷,十分難捱。他試著用洗髓經驅除寒氣,卻像抽絲一般緩慢。
不知道三爺怎樣了?李景風擔憂著。昨日見到諸葛然來救,有副掌在,應能拉著三爺不要莽撞吧?
比起三爺,現在他更擔心楊衍,明不詳可能已經出關了。轉念又想,人海茫茫,就算楊衍真在關外,明不詳有辦法找著他嗎?多半是不能。
至于自已,李景風苦苦一笑,此刻他性命由人不由已,只能等著崆峒處置。他還欠著崆峒一張仇名狀,加上父親跟崆峒的仇,只怕在劫難逃。
忽地聽到腳步聲,有守衛進來,是打算宣判還是提審?
他從牢籠側邊望出去,頓時訝異:“副掌,你怎會在這?”
“來坐牢,還以為來看你?”諸葛然被關在隔壁牢房。
“怎么回事?”
“來當說客,讓朱爺把這事給摁下。”
“成了嗎?”
“朱爺說讓議堂決定,他不打算擔這責任。”
“朱爺……”李景風心下不安,問道,“副掌……”
“怎了?說話干脆點。”
“你覺得朱爺是怎樣的人?”
“我剛才怎么說的?干脆點。”
李景風想了想,直道:“我昨日中了朱爺一掌一指,他……我不知說得對不對,他練的功夫很古怪,照我看來,似乎專為破三爺渾元真炁。”
“喔?”諸葛然訝異,“你確定?”
李景風又想了想,點點頭:“那武功必是朱爺練來破渾元真炁的。”
諸葛然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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