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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百密一疏

      <?xmlversion='1.0'encoding='utf-8'standalone='no'>\rw3cdtdxhtml&gt;\r\r\r\r<title></title>\r\r\r\r<h3id="heading_id_2">第8章百密一疏</h3>

      油燈從長廊側邊照入,這唯一的光并無法讓牢房里的人分辨時辰。

      李景風運了十幾回洗髓經心法才將體內那股寒氣驅逐干凈,忽地問道:“副掌,您心不安?”

      “眼力長進,能穿墻了?”隔壁牢房傳來諸葛然的聲音。

      “我聽見副掌的腳步聲。”李景風道,“到現在還沒停下。”

      拐杖發出的“咚咚”聲乍停,隔著墻,李景風彷佛都能看見諸葛然用眼角睨著自已的模樣。

      “副掌,關于朱爺的事……”

      “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從屁眼就能望到腦子,把個人說明白這么容易?”

      隔壁牢房靜默片刻,諸葛然說道:“有些門派留有暗手好制服欺師滅祖的叛徒,彭家就有伏虎七式,不過多半是門下只有幾門絕技或者世襲門派才留這一手。像少林,七十二絕技自已就有生克,世上沒一門能破七十二絕技的武功。退一步說,這也是舊江湖時節還講究個單打獨斗時才能派上用場,現而今這天下沒有一群人圍上還殺不死的高手,門派夠大就用不著這種功夫。”

      “我就是想不通才問,副掌聰明。”

      “說點我不知道的事。”諸葛然問,“你自已怎么想?”

      受擒之后,李景風在牢中想的都是這件事。若朱爺是針對三爺練這武功,就有許多講不通之處,不說別的,以昨日陣仗,若不是自已意外來到,無須朱爺出手便能擒下三爺。再說了,如果不是二爺在昆侖宮意外身亡,朱爺也當不上掌門,他練這武功唯一的用處就是沒人幫忙的時候,有機會一對一制服三爺。

      朱爺向來高深莫測,李景風在崆峒時跟他打過幾次照面,作為崆峒一文一武兩大支柱之一,三龍關當然有許多關于朱爺的傳聞,多半說他聰明有才能,處理政事有調不紊,實際事跡卻說得少,武學修為方面更是在齊家兄弟威名之下相形失色。這回與他交手才知朱爺武功之高超乎自已意料,雖然不如三爺,但勝過鐵鎮子,有這武功,再來個出奇不意,能不能制服三爺,李景風無法判斷。

      “朱爺練的都是崆峒武功嗎?”李景風問。

      “未必,拜師拿俠名狀只是要個出身,也能帶藝投師,他的功夫你得問大猩猩才知道。”諸葛然道,“朱爺是河州出身,朱家不是門派,興許有家傳武學。昆侖共議后門派兼并,有些小門派為了避仇,從此銷聲匿跡。”

      諸葛然靜默片刻,接著又傳來熟悉的手杖頓地聲:“多的我還沒琢磨過來,但至少朱爺應該不想讓三爺死。”

      一名弟子進入牢房,道:“諸葛先生,朱爺請您去議堂。”李景風心下一驚,知道議堂有了結論。

      “我去了。”隔壁傳來諸葛然的聲音,“是死是活就看這回了。”

      諸葛然離去不久,又有腳步聲來到,有人喚道:“景風兄弟。”李景風覺得聲音熟悉,一時想不起來,抬頭看去,卻是甘鐵池。

      “甘老伯怎么來了?”再見故人,李景風很是驚喜,他知道甘鐵池瘋病痊愈后便再沒離開過房間。

      “我找了金爺說項。”甘鐵池隔著牢籠席地而坐,“我跟金爺說,只要崆峒不追究三爺跟小房的事,我愿意幫崆峒鑄造兵器。”

      朱指瑕與金不錯一直希望甘鐵池能為崆峒鑄造兵器,承諾以此抵他殺人之罪,但甘鐵池一心禮佛,寧愿自囚也不愿兵器再造殺孽。

      李景風問:“金爺答應了嗎?”

      “金爺說議堂正在討論三爺的事,多了這條件或許會有人支持。”甘鐵池笑道,“三爺那腳踢得重,金爺現在一動就疼,還很生氣。他說你被抓來,我就來看你了。”

      甘鐵池從懷中取出一個箭筒,是李景風被抓后從身上搜出的去無悔。想來是金爺交給他。

      “去無悔好使嗎?”

      李景風點頭:“好幾次救了我性命。”

      “有沒有用了后悔過?”

      李景風笑了笑:“沒有。”

      “你若記得,能跟我說說你都用在哪里嗎?”

      李景風笑道:“每一回我都終身難忘……”

      議堂十六席已坐得滿當,連杜漸離與呂丘保都帶傷出席,諸葛然連張能拉的椅子都沒有,這里頭有一半人他不認識。

      “議堂決定,只要三爺自首,拔武部總轄職位,降為掌旗,使戴罪立功,條件是李景風為死間,取得關內奸細名單,還有甘鐵池要為崆峒鑄造兵器,傳授鑄術。”

      掌旗……那是把齊子概逐出議堂了,還有這個甘鐵池是哪冒出來的?諸葛然問道:“那齊子概還留在三龍關嗎?”

      “昆侖宮。”朱指瑕道,“那里與蠻族交界,是最重要的關隘之一。”

      重要個屁,就是流放邊疆,諸葛然心想。昆侖宮背靠深山峭壁,地形險峻,蠻族想從那入關,單是越過天險至少就得死一半,更別說無法補給。蠻族之所以能在昆侖共議上偷襲成功,除了密道,就是因為此地難以深入,防備松懈,要不還挖個屁的密道?

      也不是用得著說破的事。“那我呢?”諸葛然問,“交給點蒼?”

      “崆峒不能收留點蒼通緝犯,但也用不著為點蒼捉拿犯人。諸葛兄留在崆峒,崆峒弟子不會為難。”

      算不上收留,不得罪人,諸葛然接著道:“話還沒說完。”

      “齊小房是蠻族,不能留。”

      “朱爺,合著你找我就為說半天閑話?”諸葛然兩手一攤,“要么我先回牢里?”

      “我會找一個女死囚染上金發,替小房姑娘死,首級會掛在崆峒城上,此后世上就沒有齊小房。”

      諸葛然瞥了眼洪萬里,見他面無表情,笑了笑,道:“這行。”他捶了捶瘸腿,“我讓景風去通知三爺。”

      “李景風?”

      “朱爺,我是落魄,可不是傻了。你不把公文昭告天下,等臭猩猩回來再殺出去一次?前日里議堂傷了一半,還要再傷另一半?”諸葛然道,“李景風沒蠢到連接人這點事都辦不好,我留在這看著你發命令,晚些再去接人,大家都方便。”

      朱指瑕點點頭:“就照諸葛兄所,公文稍后便發,諸葛兄可以看著。”

      諸葛然回到牢房,甘鐵池已經離開。李景風起身問道:“怎樣了?”諸葛然把議堂討論的結果說了,又勾勾手指,李景風彎下腰來,諸葛然在他耳邊低語,李景風不由得皺起眉頭。

      “三爺就躲在那,你去把人接回來。”諸葛然道,“他們會把兵器還你,派人跟你去。”

      李景風點頭,問道:“副掌,妥當嗎?”

      “等你比我聰明了再來問這問題。”諸葛然擺擺手,“去吧。”

      積雪將樹枝壓彎,北風細微的嗚咽聲穿梭在林間,飛鳥已南去避冬,離不開的野兔在冰上蹦跳,找尋稀疏的野草。

      一把短匕貼著地面掠過,明晃晃的刀鋒為白茫茫的大地帶來星點胭紅,野兔慌張撲跳,無奈匕首對嬌小的身軀負擔太沉重,只跳了兩下便即不動。

      王歌拾起野兔,仰頭環顧周圍。山下遠處,一隊披著銀肩的騎手經過,他趴低身子,握緊腰間響刀。

      副掌暴露行蹤可能會引來昔日弟兄,會有更多搜查。望著騎手走遠,王歌起身,彎腰隱匿身形,快步往山上走去。

      這座土堡是王歌一個兄弟廢置的舊居。當上鐵劍銀衛前,王歌一家都是獵戶,耕著幾畝薄田,靠著離三龍關近,打著獵物還能賣幾個錢,饒是如此,遇上不好年月,為了掙口飯還是險些當上馬匪。

      苦日子沒個盡頭,王歌這才加入鐵劍銀衛,仗著獵戶出身的好體魄,武藝進展快,又嫻熟弓馬。獵人熟悉弓箭,尤其善保養,升上伍長后他便進了兵器部,幾年后調任厚土堂,守衛崆峒城。

      他能被三爺重用是巧合。三年前,三爺找著密道,帶回小房姑娘,之后李景風帶著個老頭子來到三龍關,他認出是巧匠甘鐵池,插嘴說了幾句,因此被三爺注意。三爺想磨練李景風,不讓人知道是自已照看的弟子,讓王歌當李景風名義上的師父,也讓王歌照顧小房姑娘跟甘鐵匠。

      就這樣,無緣無故的,他成了三爺的親信。王歌在鐵劍銀衛里有了地位,雖然只是個小隊長,但周圍人漸漸開始對他禮貌。他想起前年中元弟兄們跟三爺一起喝酒,酒席散后,三爺特地把他叫來,敬了他一杯,送了他一塊臘肉。

      “經過武當時買的。你照顧甘鐵池跟小房很是盡心,俸錄是考察出來的,我干涉不了,只能送你塊臘肉。”三爺哈哈大笑,“你要是會料理,咱倆一塊吃了。”

      自已有什么資格跟三爺稱“咱倆”?王歌胸口一熱,豪氣頓生,此情此景讓他覺得這輩子沒白活。

      三爺是個英雄,誰也不該懷疑這件事,王歌為自已能成為三爺的心腹而自豪。英雄麾下不會有小人,自已一定有被三爺看得起的地方。

      他回到土堡,三爺還躺在床上,齊小房擰著汗巾替三爺擦拭。王歌把兔子洗剝干凈,見三爺睡著了,輕聲道:“小房姑娘,麻煩你去山上撿些枯枝,我要生火。”

      齊小房“嗯”了一聲,跛著腳往山上走去。

      這姑娘雖然比剛來時懂事,但依然像個孩子,王歌想,或許自已是最早發現她對三爺的感情有古怪的。因為李景風離開后,就是自已負責照顧小房,發現只有看到三爺時她才會笑,三爺不在三龍關時,那怕只有一兩天,小房姑娘連笑都不會。

      但即便自已也不知道三爺照顧的姑娘竟是個蠻族。

      王歌放下兔子,跟往齊小房離去的方向。

      齊小房蹲在地上拾撿掉落的枯枝,數量不多,大部分枯枝被埋在雪地里。她伸手去折矮樹上的樹枝,掰了好幾下,斷折的樹枝仍靠著僅存的樹皮頑強抵抗,更令她喪氣。她又扭又拉,才將樹枝折斷。

      她往樹林深處走去。

      小房姑娘帶著傷來告知發生了什么事后,王歌就打定主意要幫三爺。這是個送命的決定,他不過是三爺身邊的跟班,沒人會注意他,他相信諸葛然也不會把保住他的性命當作要事,但他還是義無反顧幫著三爺逃走。

      因為三爺信任他,三爺讓他照看諸葛然這個頭頂著幾千兩銀子的點蒼逃犯,三爺把朋友交給他照看,就憑這,王歌就覺得值得了。

      所以他愿意為三爺當個小人。

      他回過頭,土堡已離得很遠,三爺睡得很沉。

      “小房姑娘……”

      齊小房嚇了一跳,沒料到王歌跟在身后,天真道:“小房還沒撿夠。”

      “三爺……”王歌喉頭苦澀,有些結巴,“三爺很危險。”

      齊小房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往后一縮,靠在一株枯樹上不住發抖。

      “小房姑娘,你喜歡三爺,對吧?”

      齊小房點點頭。

      王歌知道跟齊小房說話要直截了當:“你不死三爺就得死,三爺待你這么好,你肯不肯為三爺死?”

      齊小房臉色霎時慘白。

      王歌握緊手上響刀走上前去,齊小房雙眼緊閉,不住發抖。

      她害怕,但為什么她沒有喊叫,沒有逃跑,只是手指緊緊掐著身后枯樹,幾乎要把手指掐斷?

      王歌覺得自已的腳步有些軟,才剛走近兩步,忽聽馬蹄聲響,五騎自山坡下奔來,是鐵劍銀衛。王歌大吃一驚,那五騎已發現他,策馬趕來,王歌拉著齊小房便跑:“快逃,別讓他們找著三爺!”

      齊小房腳上傷勢還未痊愈,哪里跑得快?那五騎已發現兩人,從后追上,一聲不吭,當先一騎揮刀劈來。王歌回頭揮刀抵擋,手臂一震,幸好是山坡,要不馬的沖力加上這刀勁頭,他連刀都握不住。

      幾乎同時,另一騎沖向齊小房,揮刀砍下,齊小房驚叫一聲,躲到樹后,腳上傷口一疼,摔倒在地,恰恰避開將枯樹斬折的一刀。那人也不留情,策馬踩踏,齊小房踉蹌要逃,小腿上一陣劇痛傳來,忍不住長聲慘叫,原來她已被馬蹄踩著。

      這聲慘叫喚醒王歌,讓他想起這兩年照顧小房的日子……這姑娘就只是個孩子。王歌熱血上涌,揮刀逼退攻向他的伍長,回身去斬襲擊小房那人馬匹,那人勒馬揮刀格架。王歌搶上一步護著齊小房,他心知以一敵五毫無勝算,一輪刀光護在身前,暫時逼退敵人。

      那伍長勒住馬,把一雙利眼瞅著他瞧,冷聲道:“王歌,我們都知道三爺躲在這。我們帶你跟這蠻族婊子人頭回去,就說三爺跑了,把這事先摁住,三爺待你不薄,你這輩子也值了。”

      他們說著跟自已一樣的話,王歌高聲喊道:“小房姑娘快逃!”隨即挺刀護住中路。伍長見他不從,策馬沖來,王歌揮刀反擊,一人一騎斗在一起,余下四騎繞路要追。

      王歌矮身避開攻擊,飛撲而起,一刀斬在當先的馬臀上,馬匹吃痛人立,擾了其他三騎。忽地背上一涼,已吃了一刀,王歌一眼瞥見著齊小房趴在前方不遠處。她雙腿俱傷,趴在地上,臉上滿是雪水與泥巴,忍著疼痛跟眼淚,用一雙細瘦的胳膊使盡全力向前爬著。

      這一瞬間,王歌突然明白了為什么三年過去,小房姑娘總是學得這么慢,這當中或許有三爺教導不善的理由,但更多的是小房姑娘拒絕學會這世間的道理。

      因為不想知道這世道有多痛恨自已,才能讓自已覺得活下去不是件錯事。

      王歌虎吼一聲,守在齊小房身前,不要命地狂揮亂舞,保護這個片刻前還想殺害的姑娘。他氣勢懾人,馬匹一時竟不敢靠近。鐵劍銀衛跳下馬來,揮刀上前交戰,他沒有齊子概的功夫,以一敵五,很快背上就挨了一刀,幾招過后,小腿上又中一記,小房姑娘甚至還沒爬出三丈。他知道自已守不住,大吼一聲,響刀擲向伍長,飛身撲向齊小房。

      他感覺到后腰上一陣冰涼,一股劇痛傳來,力氣正在流失。他拼著一口氣將齊小房護在身下,著地滾開,聽到齊小房的尖叫和鐵劍銀衛的喝罵聲。他滾到山坡旁,用力一翻,順著山坡滾下。

      他把齊小房緊緊抱在懷里,左手護著她腦袋,右手護著腰,用最大的力氣把她藏在懷里。石塊撞上背脊,碎木與枯枝插進肉里,“砰”的一聲響,身體重重落在地面上,后腦不知撞上什么,一陣暈眩。

      她聽到小房姑娘的尖叫,但已聽不清她在說什么。

      只有齊小房能看見王歌頭上紅白的腦漿,還有從被剖開的肚子里流出的腸子。想到王歌照顧她許久,一股悲傷不由得涌上,但馬啼聲帶來更大的恐懼,她兩條腿都受傷,只能倉皇爬行,細嫩的小手被碎石扎得滿是傷痕。她全身是傷,才爬出四五丈就氣喘吁吁,只覺得好累好累。

      睡了吧,她想就這么睡著了。她想起漂浮在冰川上的母親,隨著河流,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漂遠。

      睡了就好了,不用害怕,不用難過,睡著了就不怕冷了。

      馬蹄聲已逼至身邊,齊小房終于昏了過去。馬嘶長鳴,五名鐵劍銀衛勒住馬匹,一同翻身下馬。

      “三爺!”為首的伍長恭敬地喊了一聲。

      齊子概臉色蒼白,過往雄健的腳步變得遲緩蹣跚,但高大的身軀依舊昂然。他走到王歌尸體旁,彎下腰看了許久,深深嘆了口氣。

      “你們會厚葬他嗎?”齊子概問道,“還是讓我把尸體帶走?”

      “我們會厚葬他。”為首的伍長道,“我以性命發誓。”

      齊子概點點頭,仰天一嘯,小白快步奔來。他抱起遍體鱗傷的齊小房,察覺她小腿上都是血,撕下褲管,見到斷折的骨頭穿破皮肉刺出。

      彷佛有些人一生下來就是要受苦的,即便有幾年舒服日子,終究享不了福。

      不公平,可那又能怎么辦?

      齊子概把齊小房扶上小白,翻身上馬,讓齊小房靠在自已懷中。

      “三爺,您是崆峒的脊梁,您不能走。”伍長喊住齊子概,“您回去跟朱爺認個錯,看在二爺跟夫人面子上,不會有事。”

      “她是我女兒。”齊子概問道,“你們要攔我?”

      伍長搖頭:“我等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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