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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第79章明燈引路(上)</title>\r\r\r\r<h3id="heading_id_2">第79章明燈引路(上)</h3>
昆侖八十九年十二月冬
河北九十多年來第一家妓院正緊鑼密鼓地興建著。當然,這是指不包括“半掩門”這種私娼在內的。
不只是河北,得了方丈首肯,河南山西也跟著大興土木,唯有嵩山沒什么動靜。這也難怪,他們副掌門剛遇刺,兇手還在逃呢。
不過少林寺的俗僧們可沒空理會這檔子事,除了那些自以為是的偽君子,誰不是個個摩拳擦掌,或者說摩拳擦槍,等著做大買賣?地藏院的俗僧們從未如此勤勞,找地,蓋大院,植花草,雷厲風行,令到即建。又有那地方上的俗僧閑暇時義助,不閑暇時也義助,工人管夠,材料管齊,辰時缺漆,巳時就已刷上。只是有人去慣了群芳樓,想要便宜實惠就好,也有走過唐門妓院的,想要姐兒懂風騷,這一會僵持不下,索性蓋兩間,一間有風情,一間好皮套。
妓院開張得有姑娘,那些“半掩門”多是窮人家無以維生,不得已賣身,枯黃干瘦,怎做得樂子?可去哪找姑娘?尋常良家婦女自然不肯,昆侖共議后也不許逼良為娼。再說,方丈好不容易允了這一樁,怎能不安安分分,守了規矩辦事?
還是鐵公雞覺慈住持有辦法,不但銀錢財政有一手,營生門路也懂得多。大院梁都還沒上,他就去武當地界招攬了一批花枝招展的姑娘。那地界治安敗壞,十間妓院九間黑,想正經營生的窯姐兒反倒沒出路。
至于覺慈住持以及跟著他出差的僧眾有沒有先“驗貨”,這就不好說了。
不管怎樣,俗僧們確實是興高采烈辦這事,但說起方丈為何突然開竅,那又各有各的說法。有的說是覺空首座出的主意,也有人說是外號“石頭”的了平住持的想法,不過最后大伙都知道了,那是覺見方丈做的主。
眾人既感恩又戴德,有人說覺見方丈有感于正俗之爭,打算來次大改革,免去“非僧不能入堂”的規矩,又說以后要開方便法門,讓俗僧蓄發還俗。這消息傳得甚快,雖有人說是謠傳,可也有人信了幾分,加上這段時間地藏院的俗僧出來辦事,往例正僧肯定給些難處,但覺見親自下令不許刁難,當真事半功倍。
過沒多久,方丈又開了一例,允俗僧親眷至寺中探望。
原來俗僧中不少有家眷的,在寺中任職,通常不允家眷來寺中探望,蓋因佛門清凈地,說是出家,任著婦人叫丈夫,孩子叫爹,這多難堪?此令一開,不少住得離任職處遠的俗僧家人紛紛來訪,一時間寺里開了團親會般,呼爹叫娘之聲不絕于耳,教一些德高望重的正僧頻頻搖頭。
雖然仍不許家眷在寺中過夜,但此時俗僧也覺合理,畢竟莊嚴地方,也不好佛前行茍合之事,只是對覺見方丈的好感又多了幾分。
地藏院忙得厲害,子德首座卻病得厲害。這位四院八堂最老且唯一的“子”字輩首座向來怕事,唯覺空首座馬首是瞻。此時他正躺在病床上氣喘吁吁,他雖然病后瘦了些,仍是肥胖,睡衣下干癟的皺皮只有他自已跟近身服侍之人才知道。
他向來不善武功,就算當了首座,學了易筋經,這講究安祥寧靜心定如水的高深武學他著實練不好,也不想練。若是當時學得勤奮些,今日或許能少受些苦。
他家大業大,妻多子孫多,萬不想死在少林,只想等著稍好一點就告老還鄉,死在自已家里,那也不過是這幾個月的事了。
是的,自已家里。他太長命了,死了兩個正妻,第三任妻子才四十多歲。還有許多妾室、兒子、孫子、曾孫、玄孫……他甚至記不住這些人的名字。他們會圍著他哭,他會伸手摸著三兒子蒼白的頭發說:“你也這么老啦?”
這樣就沒什么好遺憾的了。河南首富,少林寺首座,妻妾成群,子女繁多,還有什么好遺憾的?
然而覺空來見他了。
這是子秋的弟子,比自已晚著一輩,是子秋在病床前親手把自已交給他。
是的,是把自已交給這位師侄,而不是把師侄交給自已。他的家業,地藏院首座的身份都是覺空給他開了方便法門攢積起來的。
他一直怕這位師侄,從第一次見面就怕,到臨死前仍怕。他相信即便自已死后成了鬼,依然會怕他。
“師侄……有……有什么……事……”子德問,他連話都講不清了。
“你不能回家,你要死在少林,現在就死。”覺空依舊坐得筆挺,腰桿像竹竿一樣直。
子德身子一抖,顫聲問道:“你……你說什么?”
“本座會親自送你回家安葬,這是你應得的禮遇。”覺空說道,“但你死前要寫張條子給本座,本座需要銀兩。”
“多少銀兩都行……”子德近乎哀求,“我想回家,多活這幾天就好……”
他早已如風中殘燭,沒剩多少日子,也活得夠了。只要能死在家里,少活幾個月又算什么?
“明年便是昆侖共議。”覺空道,“本座要二十萬兩。”
覺空沒有響應他的哀求,這是拒絕的意思。顯然不管為了什么原因,覺空都有必須讓子德死在少林的理由。不僅如此,他還要二十萬兩,這幾乎要掏空子德家業的所有現銀,這會讓他的家族經營困難,得賤賣良產才能維持家業,可以預知的是,家族定會元氣大傷,不再有往日榮光。
子德沒有拒絕,或者,不敢拒絕,只是流著淚,點了點頭。
覺空半垂法眼,低聲道:“辛苦你了。”
※※※
齊子概也沒料到這一趟會出去這么久,回來時邊關正下著細雪,街上行人見三爺回來,紛紛問安。來到三龍關上,卻見城外停著七八輛馬車,車廂上烙著狼頭,那是華山印記。齊子概心中怪道:“怎地有華山馬車?難不成是為了彭小丐的事上門找晦氣?”又想,“就算是嚴非錫來了,在崆峒地界又能興什么風浪?”
只聽一個尖細嗓音道:“三爺可算回來了!”齊子概聽聲音便知道是誰,問道:“金兵總,華山這么大陣仗,興師問罪來了?”
說話的人肩繡兩長一短黑線,身材矮小,細瘦干枯,留著兩撇鼠須,是崆峒兵器部總管,議堂十六席之一的金不錯。只聽他不陰不陽道:“喜事呢。”
齊子概不解,問道:“什么喜事?嚴非錫暴斃了?”
金不錯翻了個白眼,道:“三爺又胡說八道!是來求親的!”
齊子概訝異道:“求啥親?嚴非錫的女兒要嫁朱爺?”
金不錯道:“是三爺的喜,不是朱爺的喜!先不說了,掌門夫人回來啦。”
齊子概聳聳肩道:“我猜也差不多是時候了。”語氣中頗多無奈。他忽地想到一事,暗叫不妙:“金爺說是我的喜事,難不成華山想把女兒嫁我?哎,嫂子回家,這可糟了!”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忙叫開崆峒城大門,讓王歌牽了小白去馬廄,又問華山來了誰,王歌只道:“嚴三公子等你好幾日了。”
齊子概對齊小房道:“我帶你去見個人,你要叫她伯母。還有兩個哥哥,你叫他們堂哥就是。”齊小房點了點頭。早有人把消息傳回,一名鐵劍銀衛來告,說掌門夫人跟客人在止鋒廳等他們。
崆峒城是崆峒總部,是座蓋在邊城上的巨大城堡,內中通路階梯盤根錯節,時有人在里頭迷路,李景風就走丟過幾次。崆峒掌門的居所在崆峒城東側四樓處,從三樓階梯走上,只有一條廊道可進,兩側站滿衛兵。過了木門,有七八間房間,最大的那間便是止鋒廳,其余則是掌門與親眷的居所。掌門房間與止鋒廳均正對著關外方向,窗外是一望無垠的荒漠,若瞧見哪里長了樹木,便會派人砍伐,以保證視野清晰。
城西三樓是文武兩部統轄的居所,雖說都在三樓,廊道樓梯卻是分開的,要相互拜訪還得下樓繞上一段方能抵達。小房與甘鐵池都住在這。這里同樣設有木門,配置守衛,齊子概嫌麻煩,一概遣退。
四樓以上則是情報供給兵將與其他公務人員居住,越是上層兵將階級越低——出入都得爬好幾層樓,誰想遭這活罪?所以也有不少高階銀衛成親后寧愿搬去城外土堡居住。
崆峒所有公辦場所俱在中間的二三四樓,四樓是議堂,三樓是文武總轄,二樓則為各部所司。比起其他幾家,崆峒的公辦處算是集中的,這也是因應邊防所需。
小房從未見過義父如此眉頭深鎖如臨大敵的模樣,不禁有些膽怯起來。來到止鋒廳,她見主位上坐著一名面容清瘦的中年婦女,一旁客座上不正是那日想害義父那群人里的一人?齊小房只道這惡人找了厲害幫手來害齊子概,不由得心跳加速,一手緊緊摟著齊子概手臂不放,另一手偷偷伸入懷中,握緊朱爺送的那柄匕首。
嚴旭亭見齊子概父女進來,趕忙起身,滿臉諂笑道:“嚴旭亭見過三爺,小房姑娘安好。”他一見齊小房,登時精神抖擻,一雙眼睛幾乎挪不開來。
齊子概對著上首婦人問安道:“嫂子好。”說著輕輕推了小房一把,要她打招呼,又看了眼嚴旭亭,道,“嚴三公子別來無恙。”他與嚴旭亭雖在江西為敵,但此時來者是客,他又是長輩,不好失了身份。
那婦人便是齊子慷的妻子,點蒼轄下廣西天水門現任掌門的妹妹高氏,閨名蓉蓉。她與齊二爺的親事是諸葛兄弟牽的紅線。高氏是南方人,初到天寒地凍的北方,頗不適應,常犯風寒咳嗽,后來雖好了些,但身子就見清瘦了。齊子慷當上盟主后,她每年入春便帶著一對兒子去昆侖宮陪伴丈夫,一入冬就回三龍關。
高氏性格溫和,但出身名門,出嫁前是掌門女兒,后來又成了掌門妹妹,現在又是掌門夫人,難免有些架子,又愛叨念。齊子概事后想想,若高氏當真完美無缺,諸葛兄弟早自已要了去。再說,諸葛焉挑自已妻子的眼光也不怎么高明。
可諸葛然牽的這門親也有道理,齊家兄弟都不是善于打理家務之人,高氏顧家且善家務,這些年把齊家整治得妥妥帖帖。她與齊子慷育有一女兩子,長女兩年前嫁入崆峒最大的門派星宿門,兩個兒子齊之松、齊之柏都乖巧聽話,文武雙全。
齊小房低聲打了招呼,仍是緊張。高氏打量小房,問道:“這就是你新收的義女?真標致,我都沒見過這樣的美人呢。”
齊子概笑道:“這孩子打小住山里,不懂規矩,以后要是有沖撞的地方,嫂子別見怪。”
高氏道:“沒關系。二叔別站著,坐啊。”
齊子概道:“趕了一天路,若沒什么事,我帶小房回去歇息了。”
高氏道:“怎么沒事,沒瞧見嚴三公子在這嗎?”
齊子概心知躲不過,拉了椅子坐下。小房見義父與伯母話語中并無敵意,稍稍放了心,松開懷中匕首,坐在齊子概身旁。
齊子概問道:“嫂子還有什么事?”
高氏道:“當然是喜事。嚴三公子看上你家閨女,想娶回華山。”
齊子概一愣,望向嚴旭亭,只見他一臉殷切,對著自已拱手行禮道:“家父聽聞三爺有女,特命侄兒帶來白銀萬兩、錦緞千匹、玉壁十雙……”
“行了,當我賣女兒呢!”齊子概揮手示意嚴旭亭閉嘴。既然不是找上自已,想來可免嫂子一頓叨念,他心上石頭落了地,立時有了主意,回道:“我這女兒才十六,不急著婚嫁。再說,我在江西義助了彭小丐,華山要追究起來,她也是仇名狀株連的對象吧?”
嚴旭亭忙道:“彭小丐又不在這。崆峒與華山聯姻,兩邊交好,株連本就可免,只望三爺大度,莫要計較才好。”
齊子概道:“聽上去,要是我不把閨女許配給你,你華山還得跟我計較了?”
嚴旭亭道:“華山也不想傷了與崆峒的和氣,無論三爺許不許,江西的事揭過就是。”
齊子概素來不喜華山蠻橫,小房年紀小,身份又特殊,于是道:“我這女兒什么都不懂,還得多管教幾年,我也舍不得,白勞三公子跑這趟啦。”
高氏問齊小房道:“多大年紀了?”
齊小房嚅喏道:“十六。”
高氏道:“也不算小了。”
嚴旭亭忙道:“先定了親,明年再迎娶也是行的。”
齊子概道:“那明年再來提親吧。”
嚴旭亭起身走到齊子概面前,單膝跪地,道:“三爺,江西的事是華山丐幫與彭小丐的事,嚴旭亭身為人子,領受父命,自當盡力完成。您是當今獨一無二的大俠,講究是非公義,我也不說我問心無愧,但要說我錯,門閥斗爭從來都是成王敗寇,無關是非,您非要拿這事擠兌我,我連冤都喊不得。但我對令嬡一見傾心,不能不辯,還望三爺成全。”
齊子概見他態度鄭重,眼神誠懇,稍有動搖,但想到嚴家聲名狼藉,若是得知小房過去遭遇,眼下這真心實意指不定就都化成了厭憎。高氏見他不語,問小房道:“小房愿不愿意嫁給嚴公子?”
她只道小房不過是個養女,嚴旭亭一表人才,又是九大家嫡子,身份尊貴,親自前來求親,小房斷無不允之理。哪知小房于世事多半不知,富貴家世一表人才什么的對她都無意義,只是一臉疑惑地問道:“什么是嫁?”
齊子概道:“就是跟他過一輩子,他照顧你,你照顧他。”
小房噘起嘴道:“小房有義父了。這人很壞,想害義父,小房不要照顧他,也不要他照顧。”
嚴旭亭面露尷尬。高氏看齊小房渾然不知體統,行失禮,喝道:“小房,說什么胡話呢!”
齊小房最怕受人喝叱,雖然膽子已比以前大了許多,仍禁不住身子一縮。齊子概陪禮道:“嫂子,這孩子怕生,不懂事。”
高氏道:“這事又不是孩子做主,三爺你允便允了,華山又不辱沒了你女兒。”
齊子概搖頭道:“我今年初才帶她回來,還沒養熟就要嫁,舍不得。明年再說,明年再說。”
高氏怒道:“說什么胡話!你當女兒是畜生,還等養熟了再殺?”
齊子概不想在外人面前與嫂子爭辯,只道:“行了嫂子,這事先按下。”
嚴旭亭本知這趟求親困難,此刻遭拒,又是失落又是惱怒,起身道:“三爺不愿割愛,侄兒也不便強求,就此告辭。”
高氏道:“妾身送嚴公子一程。”
嚴旭亭只是推卻,高氏仍送他到門口,低聲道:“這事我再勸勸三爺,公子明年派個人來問,許就成了。”
嚴旭亭聽了這話,精神一振,喜道:“多謝掌門夫人。”
嚴旭亭走后,高氏甚是不滿,埋怨道:“華山怎么了?你連嚴公子都不嫁,這女兒打算嫁誰?”又道,“她要是你親生的,舍不得也就罷了,不過是認養的,還不到一年時間,年頭還在山里流浪,年底就在華山享福,這福份還不夠?嚴家就算有些不厚道,那也是對外人,對自已人可好著呢。”
齊子概不便說出小房身世,只得道:“我這閨女長得漂亮,嫂子還怕她嫁不出去?”
高氏知道這小叔脾氣性格,忍著怒氣,話鋒一轉,又道:“你女兒的事先不說了,你自個呢?聽說你去了趟青城,沈家有個閨女出名美貌,見著了?”
齊子概忙道:“見著了。楚夫人是我舊交,之前稱兄道弟,現在要叫岳母,這口我改不了,還是算了。”
高氏罵道:“諸葛然要是娶了你女兒,還得叫你一聲岳父!這種事還少見了?”
齊子概撒謊道:“總之人家沒提,我也不好涎著臉去求。”又問小房道,“走了一天,小房累不累?”
齊小房點點頭,齊子概忙道:“嫂子,我這累了一天,先走了。”他起身就走,小房連忙跟上。剛到門口,兩名少年正好走入,見著齊子概,齊聲喊道:“三叔!”
這兩人正是齊之松、齊之柏兄弟。齊之松十九,齊之柏十七,齊之松身長八尺,齊之柏還要高上一些,頗見英氣。兩人打了招呼,見著齊小房,都是一愣。
齊子概介紹兩人,要齊小房打招呼,安置小房休息后,這才去見了朱指瑕,提及派間諜往關外之事。
“三爺的意思,是要往關外派死間?”朱指瑕問。
“不是死間,是生間。”齊子概道,“現在不同往時,我們得探聽蠻族的密謀,查出蠻族派來關內的奸細,還得活著回來。”
朱指瑕沉吟道:“兇險非常。自從李慕海之后,我們再沒派過死間出關。這人必須智勇過人。蠻族探子進了關,知道我們會派人潛伏,提防之心勢必更重。”
齊子概道:“我有人選。”
朱指瑕默然片刻,道:“李景風?”
齊子概點點頭:“他人品我信得過,又有崆峒仇名狀在身,可以取信于人。”
朱指瑕又是一陣沉默,問道:“三爺要讓他將功贖罪?”
“他從來就沒有罪。”齊子概道。
朱指瑕皺眉:“三爺,他爹是李慕海……”
“李慕海也沒罪!”齊子概咬牙道,“等掌門回來,會把這事說清楚!”
朱指瑕搖頭道:“李景風帶回的消息,崆峒沒人會信。”
“你信,我信,掌門信,還用管其他人信不信?”齊子概道,“讓他去關外查蠻族奸細,回來就讓他重回鐵劍銀衛,派人讓嵩山取消他的仇名狀跟通緝令,這功勞,九大家沒人敢質疑。”
朱指瑕想了想,道:“李景風現在不知下落,不如先派人尋找。怎么處置,等掌門回來再說。”
齊子概回到自已居所,卻見齊之松、齊之柏兩個侄子正在門外張望。兩人見齊子概回來,忙上前問安。
齊子概狐疑道:“你們來這干嘛,找我練武?”
兄弟倆面面相覷,你推我擠。齊之松道:“我們是來看小房妹妹醒了沒,想跟她親近親近。”
齊子概皺起眉頭:“我瞧你們閑得慌!走,陪三叔練功去!”
兩人吃了一驚,忙道:“三叔!……”齊子概只是不理,拎著兩人衣領去了練功房,心中卻想,得找時間多教小房些道理,要不以后可有得麻煩。
※※※
隴川鎮雖是唐門入崆峒的第一個鎮,卻不是大鎮。崆峒商旅少,往來客人也少,這樣一個人物來到,而且一連住了七天,這就不得不引起掌柜的注意了。
那是一名青年,長得俊美秀雅,像是玉雕的一般,裹著件洗得干凈的破棉襖。明明就是件普通衣服,硬是被他穿出模樣,不是貴氣,也不似鐵劍銀衛的英氣,更非那些個跑鏢拿懸賞的豪氣。那是怎樣一種感覺呢?就是舒服吧。詳和寧靜,瞧著就是舒服。
他在客棧住了七天,卯正用餐,卯末出門,無論晴雪,午后必回來用午飯,兩道齋菜,一碗素面,每日不變。之后就不定做什么了,有時出門,有時坐在大堂里喝茶,有時在房里呆著。
他住了七天,惹得附近姑娘經過時總要探頭來看他在不在大堂。小地方來了這么個尷尬人,自然引起門派注意,北鷹堂的新掌門來盤問過幾句,聽說是個云游客,領了少林寺的俠名狀——這么年輕就領了少林的俠名狀?——又說他只是路過,在隴川鎮盤桓幾天,還沒打算好接下來去哪。
掌門問不出端倪,看他溫和善良人畜無害的模樣,只吩咐他自已稍微注意些,就不聞不問了。
也就看著了,除了看之外,還能做啥?住在這小客棧里,能做的事就是聽往來路客說些亂七八糟的消息,像是江西彭小丐謀反,兒子媳婦都死了,還被華山通緝,賞銀一千兩,懸賞圖紙跟那張殺害嵩山副掌門的兇手通緝令差不多時間送來,挨著其他新舊通緝令一齊貼在柜旁墻壁上。唉,天公不長眼,彭老丐這樣的英雄都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好心沒好報的事可沒少聽說。下回去慈云寺得多燒幾炷香,求佛祖保佑自家三爺別落得這般下場。
除了這件事,就是聽說漢水上青城跟華山打了起來。有巴縣來的客商低聲說了個秘密,說是青城大小姐被男人拐走,私奔出逃。可誰有這么大本事拐走青城大小姐?有人說是個相貌英俊,潘安再世的美男子,一眼就把大小姐的魂給勾了,這才干下不知廉恥的勾當。潘安在世的美男子不就是眼前大堂里坐著的這個?難道還有人能比這小伙更漂亮?又有人說是大小姐在武當認識了個風流才子,學司馬相如半夜琴挑卓文君,兩人私訂終身,現在不知上哪賣酒去了。還有人說其實大小姐不是私奔,是看破紅塵出家。
除此以外,今天還有件新鮮事,幾個陜西來的旅客說華山的車隊載著大批金銀去邊關求親,要娶三爺的閨女。這事有趣歸有趣,卻有一點古怪——三爺幾時有閨女了?有說是撿來的,撿孩子聽過,撿個十六七歲的閨女可沒聽過。也有說是三爺在外偷生,娘親剛過世,三爺不得已抱了回來,也不知是真是假。
再要說有別的消息,就是隴南又出了新的馬匪,好像是饒刀山寨死灰復燃,又開始興風作浪。唉,這世道,越來越不得安生啦……
掌柜的嘆了口氣,正感嘆著,那俊美青年忽地起身,結了茶錢。
“客官晚上還回來嗎?要不要替你留間房?”掌柜的問。其實這寒冬臘月的,能有多少旅客?就算多來五六個,空房也管夠。
“不了。”青年回答。
“客官要去哪?”掌柜的對這名住了七天的青年甚是好奇,忍不住打聽。
“或許……”青年道,“應該是天水吧。”
※※※
“提腰,右腳上前!”
楊衍小腿肚上吃了熱辣辣一腳。他照著彭小丐的吩咐,把姿勢重新調整一次,把這招“踩虎尾”反復練習,直到午時才回小屋歇息。
兩人就著爐火煮雪水,啃烙餅。烙餅硬,夾的肉干比烙餅還硬,楊衍就著水灌進最后一口,這才用舌尖摳出齒縫間的肉末餅屑。
這林間小屋就在隴川鎮西邊七里處的林子里,久無人居。彭小丐背著通緝令跟仇名狀,尤其兩人都是短發,形貌顯眼,這幾個月都在風口浪尖上,不敢去客棧投宿。
楊衍問道:“天叔,咱們不是要去昆侖?怎地在隴川鎮一住就是七天?”
“打離開重慶開始,我就覺得有人跟著我們。”彭小丐烤著火,道,“咱們在這住了七天,我還是沒點頭緒,難不成是個老江湖?”
“天叔是不是多心了?”楊衍道,“咱們一路上都很小心啊。”
拴在門外的馬忽地驚嘶一聲,楊衍吃了一驚,望向彭小丐。
“嘿,這一路上砍殺幾路人馬,查到這來也是遲早的事。”彭小丐冷笑道,“來得好,手頭正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