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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第51章同舟共濟</title>\r\r\r\r<h3id="heading_id_2">第51章同舟共濟</h3>
校場里鴉雀無聲,年輕一輩的銀衛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聽了三爺的話,仍是莫名其妙,有想發問的,此刻也不敢多嘴。
包括朱爺和洪萬里在內,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到李景風身上。
此時,李景風已隱約猜到眼前的敵意與父親有關,可父親到底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竟要三爺出口保自已?他想問,卻覺喉頭干澀,心止不住地下沉,剛張開嘴,牙關就不住作響,這一響就再也閉不上嘴了。
他不是沒遇過危險,福居館被追殺,隴川道上遇匪,風小韻埋伏的村莊,還有險險被饒長生所殺……他怕死嗎?不,那幾次遇險,他都能鼓起勇氣面對。
但沒有哪次像這次一樣,他毫無來由地身陷險境——他根本不知道父親做了什么!這一次,令他牙關發顫的不是對死亡的恐懼,而是委屈、冤枉與不甘心。
李景風極力平息內心的震顫,他多么希望朱爺能笑著對他說,這只是三爺開的玩笑,要他別介意。
“擒下。”朱爺說話了。
幾乎同時,距離他最近的洪萬里伸手來搭他肩膀。這一手極快,但李景風仍然看得清楚,肩膀本能一縮,身子向后退去。洪萬里一個墊步,左拳揮向他小腹,這一拳如風馳電閃,李景風沒料到他下手如此之重,胸腹后縮,再退,洪萬里又一步踏出,屈肘上擊,撞他胸口。
這三招連環猛惡至極,被擊中必定重傷,李景風能連避兩招,于旁人看來已是不可思議。但第三下李景風勢已用老,無力再退。
就算能退,又要退到哪去?周圍都是鐵劍銀衛,來觀禮的便有上千人,怎么走?就算脫出這個校場,邊關地界還有上萬名鐵劍銀衛,到哪都是敵人,如何闖得出去?
李景風心念電轉間,洪萬里這一肘眼看就要撞上他胸口。忽地,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他的胳膊,又有一只手掌在他胸前一擋,“啪”的一聲,那一肘便打在了巨掌上,洪萬里反被震退幾步,不由得怒目看來。
“我送你一程,以后別回崆峒了。”握住胳膊的是齊子概的手,暖暖的,李景風轉頭望去,見到那高大的身影、堅毅的方臉與有力的大手。齊子概就像個偉岸的巨人,無論情勢多險,只要有這人站在身后,總能讓人安心。
李景風眼睛一酸,他自幼失父,這幾個月受齊子概教導保護,就如父兄一般。但他不能只依靠三爺,他要為自已發聲。
“我沒做壞事!”李景風啞著嗓子喊道,吐出聲音時,他才知道自已有多委屈,“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么!”
然而沒人理會他,他的意見微不足道。
“三爺,他是李慕海的兒子!”洪萬里道,“他身上背著仇名狀,你不能保他!”
幾條人影飄然飛上臺來,是金不錯等五名議堂重將,李景風此時眼界早不是初入崆峒時那般懵懂,看他們身法就知個個是頂尖高手。
“我要他活著走出崆峒。”齊子概負手挺胸,冷冷道,“他一定要活著出去。”
金不錯道:“三爺要義助他?李慕海害死的可是你……”
“住口!”齊子概打斷金不錯,“我知道李慕海做了什么,比你們都清楚!”
包成岳沉聲道:“三爺,別為難自已人!”他回頭看了一眼臺下眾人,又看向齊子概,搖頭道,“這里有上千人,你救不了他!”
齊子概一挑眉:“這些人都聽你的嗎?”隨即大喝道,“鐵劍銀衛聽令!”
他是武部總轄,圍觀的鐵劍銀衛頓時肅立。
“讓道!”
一聲令下,鐵衛如波開浪裂,竟真讓出一條道來。
包成岳沉聲道:“長平門的弟兄,列方陣!守住道路!”
他是長平門總掌兵,這回試藝主要補充長平門缺員,不少長平門鐵衛本著看后進的好奇心參與典禮,此刻聽到直屬上司號令,一個個從人群中走出,堵住道路,十人一列,十列一陣,列了一個半方陣,估計總共有百三十人上下。階級最高的一人站到隊伍頭前,料想不是堂主便是掌旗令。
“擎天、厚土、神弓、飛騎的弟兄,列隊!”齊子概喝令一聲,數十名鐵衛聚集到堂前,列成兩個半圓,一前一后,約摸三十余人,與長平門的對峙。這是直屬齊子概的堂兵,只聽從齊子概的命令。
金不錯道:“三爺,你真要為這小子內訌?”
一名枯瘦老者向前站了一步,李景風不知他身份,只聽他道:“就算一滴水,只要是從關外流進來的,都得擦得干干凈凈,這是崆峒守衛邊關百年的規矩。”
“他從青城來,不是從關外來。”齊子概道,“我就是要他走,別讓我一說再說。誰要問罪,先擒下齊某便是!”說著,他深吸一口氣,渾身噼里啪啦不住作響,這是他運起崆峒神功混元真炁的模樣。
那老者一咬牙,道:“三爺,得罪了!”說罷雙腳一分,雙掌在身前交錯,腳下擺了個不丁不八的姿勢,雖然古怪,可架勢十足。
除了朱指瑕,其余六人圍成一個圓,包圍住了齊子概與李景風兩人。這六人俱是議堂重將,不是掌管要職便是總掌兵。鐵劍銀衛不出甘肅,雖在武林上名氣不響,但這六人任一個都是頂尖高手,何況還有個朱指瑕在旁,即便齊子概武功蓋世,這一關也難闖過。
李景風不想連累三爺,轉身對齊子概道:“三爺不用為我冒險。”說罷就要向前走去。然而齊子概鐵箍般的手仍緊緊抓著他手臂,絲毫沒有放松,李景風想要掙脫,哪里掙脫得開?
只聽齊子概道:“話說完了,誰要上前請招?”他目光如電,環顧眾人,大堂上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讓他走。”這時,一個斯文的聲音說道,眾人愕然,齊齊望向朱指瑕。
金不錯上前一步:“朱爺……”
朱指瑕抬手示意金不錯不用說下去:“他若是蠻族臥底,李慕海不至于蠢到連姓名都沒換。他不過就是走錯門罷了。”
李景風向前踏出一步,大聲道:“我不走!”
眾人又紛紛看向他。
李景風大聲道:“我沒做錯事!我什么也不知道!為什么我不能入鐵劍銀衛?你們要殺我,說跟我爹有關系,也得讓我知道我爹犯了什么事!”
洪萬里呵呵笑道:“很好!三爺,不是我們要留,是他不走!”
齊子概冷冷道:“這里輪得到他說話?”
話音一落,他足尖一點,提著李景風縱身飛起。眾人要攔,朱指瑕飄然閃到眾人面前,道:“讓他去。”
眾人面面相覷,包成岳問:“掌門回來怎么交代?”
朱指瑕道:“我自會交代。”他頓了一下,又道,“三爺的性子你們知道,真要鬧得崆峒大亂?”
洪萬里冷冷道:“也不能由得他這般胡鬧,崆峒不姓齊!”說罷拂袖而去。眾人見他大怒,一時不知說什么好,議論紛紛。
李景風被齊子概提著回到土堡,齊子概將他放下,道:“收拾東西,我送你出崆峒。離開甘肅,永世不要回來。”
李景風道:“三爺,我爹究竟犯了什么事,結了什么仇家?要死也讓我當個明白鬼!”
“你不用死。”齊子概道,“只要離開甘肅,遠離鐵劍銀衛,就不用死。”
“什么事不能讓我知道?”李景風大聲道,“也讓我知道為什么躲!”
齊子概看著李景風,過了半晌,問道:“你今年……二十一了?”
李景風點點頭。齊子概嘆了口氣,搖頭苦笑道:“別跟自已良心過不去……李大哥,你這樣子,良心過得去嗎?”
李景風一愣,顫聲道:“三爺……你……你說的那個當了死間的朋友……”
齊子概看著李景風,道:“難怪小猴兒那天欲又止,細細一看,真有幾分像。小猴兒不想提往事,大概也是沒想到你爹娘竟連化名也不用,你又說來自青城,以為只是長得像,就放你上崆峒了,沒想到……景風兄弟,你爹幾時走的?”
李景風道:“記不清了,只記得四歲還是五歲那年,有一天娘抱著我哭,說爹死了。我那時還小,看見娘哭,就跟著哭。那天之后,就再沒見過爹了。”
齊子概問:“怎么走的?”
李景風搖搖頭,道:“娘說是病死的。”母親雖這樣說,但他卻沒有父親生病的印象,只覺一切來得突然,好像父親某天突然就從他生命中消失了一般。
齊子概又問:“你娘呢?”
李景風道:“六年前病死。”他頓了一下,又道,“我問過娘爹的事,她說爹出身甘肅,領過俠名狀,在城里大戶人家當護院。”他忽地想到一件事,又是一驚,“難道……爹沒死?他到了甘肅,入了鐵劍銀衛?他為什么拋下我和娘?又犯了什么罪,當了死間?”
齊子概緩緩道:“那都是崆峒的往事,你不用問,知道也無益。”過了會又道,“你只要記得,你爹沒做壞事。他是舍已為人,當了替罪羊……那件事不小,當時我們雖然想幫他,可我哥當時還不是掌門,只能讓他冒險去當死間……”
他說到這,長長嘆了口氣,想了想,搖搖頭,接著道:“這事有些牽連,還不是能告訴你的時候,總之他自愿出關當死間。我說過,一旦決定出關當死間,崆峒就發仇名狀,一方面掩人耳目,同時以家人作威脅,以防被策反。照理說,這該是隱密的事,唯獨你爹那次不同……有朝一日,我會告訴你真相。”
李景風在冷龍嶺上便聽過死間的規矩,當時就覺不合理,當下不忿道:“我爹為崆峒做死間,反要被威脅仇殺三代,這是什么道理?”
“沒有道理。百年前的大戰幾乎覆滅了關內,蠻族處心積慮,入關前早在關內散播不少內間,當年連九大家內都有人信奉薩教,以致戰事初期頻頻失利。大戰過后,為了防堵蠻族,九大家連一滴水都不肯漏進來。”齊子概緩緩道,“你爹最后送來的消息就是蠻族五分,各自爭斗的事。”
李景風道:“我爹反了嗎?你們有證據嗎?若我爹沒反,為什么要殺我?”
齊子概道:“你爹久無音信,大家都以為他死了,沒人懷疑過……但你……”他頓了一下,道,“你就是你爹反了最好的證據。”
李景風疑道:“怎么說?”
齊子概道:“你爹犯死罪,出關當死間,那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
李景風一愣,訝異道:“不可能!那我爹早在關外,我又……啊!”他忽地明白一件事,“你說我爹他……是從密道……”
齊子概點點頭:“你才二十一歲,你爹是走密道回關內,帶走你娘,逃到青城。他回到關內,卻從未回來稟告密道的事,密道如此重要,為何不回崆峒復命?只有一種可能……”
李景風倒抽一口涼氣,難道父親當真投靠了蠻族?那他是真的病死了,還是……出關了?又或者父親知道自已若回崆峒復命,必然逃不了被處死的命運,索性帶著娘遠走高飛?
無論哪種結果,父親都背叛了崆峒,背叛了鐵劍銀衛。
至此,李景風終于明白自已在崆峒的確呆不下去了,鐵劍銀衛的夢想終究是斷送了。
“三爺……我爹到底犯了什么事?”李景風垂下頭,這是他最后想知道的。
“別問了。”齊子概堅決不肯透露,“收拾好行李,跟小房告別。”
※
齊小房正坐在桌前練字。齊子概人雖粗豪,卻是寫得一手好字,逼著齊小房也跟著認字寫字。李景風受傷后許久未來,齊小房見著他,丟下筆迎上前來,歡喜叫道:“景風哥哥!”
李景風摸著她的頭,強顏歡笑道:“寫字無聊嗎?”
齊小房道:“爹喜歡,不無聊。”她見李景風神色憔悴,疑道,“景風哥哥,你怎么了?”
李景風道:“我要離開崆峒,以后很長一段時間不能見面了。”
齊小房皺起眉頭問道:“不回來了嗎?”
李景風道:“不回來了。”
齊小房眼眶一紅,幾乎要哭出來。李景風忙道:“別哭別哭!你哭……我……我也要哭了。”
齊小房跺腳道:“景風哥哥不要小房了!”
李景風不知如何安慰,只得垂下頭。
齊子概道:“景風哥哥不是不要小房,是不得已。你乖乖的,別讓景風哥哥擔心,以后說不定還能見面。”
李景風忙也道:“是啊,小房要乖,聽三爺的話。你乖,以后我們還能見面,要是不乖,我就回不來了。”
齊小房噘起嘴道:“小房一直很乖!”
李景風摸著齊小房的頭道:“景風哥哥知道,以后也要繼續乖喔。”
齊小房低下頭,“嗯”了一聲。
齊子概問:“還想見誰?”
李景風想了想,道:“甘老前輩。”
甘鐵池與齊小房一般,也在寫字,但他抄寫的是佛經。他依舊住在李景風為他貼滿佛經神像的房間,只要求添置了一張書桌,朱爺仍希望他能為崆峒鑄造兵器,對他甚是禮遇,應了這要求。見著李景風時,甘鐵池正在抄寫《地藏王菩薩本愿經》,見李景風進來,他雙手橫夾著筆桿合十,恭敬地放下筆,這才起身相迎。
他聽李景風說完始末,也覺感慨,勸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恩公是個好人,也許老天安排恩公離開崆峒,另干一番大事業。”
“別叫我恩公,聽著別扭,叫景風就好。”李景風道,“我不想干什么大事業,只想學好武功,做點有用的事。”
“景風兄弟接下來要去哪?回青城?”
李景風道:“青城我回不去,也不知道要去哪。”
甘鐵池想了想,拿筆在紙上畫了張圖,交給李景風道:“你雖不愿我叫你恩公,但我確實為你所救,一直無以為報。你往南行,經過武都時找甘向鐵鋪,鑄房里有個機關,里頭收藏著這些年我的得意作品,有樣東西你或許合用,帶著防身,其他的,揀喜歡的帶走就好。”
李景風忙推辭道:“我不能要!”
甘鐵池嘆道:“我為鑄術害了好友性命,犯了這么多錯,那些東西我再也不想見著。你心地仁厚,拿著行俠仗義也算替我贖罪,否則只是爛在那而已。”
李景風聽他說得有理,這才接過圖紙,又問:“甘老前輩,你……真不想出去?”
甘鐵池笑道:“你覺得我是被困在這?我倒覺得待在這心安理得。當了鐵劍銀衛,崆峒就是你的屋子,現在離開,崆峒以外都是你的屋子。屋子大小有別,大得跟天下一樣,心就安了,就真海闊天空了?我瞧未必如我在這贖罪,抄寫佛經來得平安喜樂。心無定所,能找著一個地方安置了,才叫安心。”
李景風想到自已即將漂泊無依,天地茫茫,連要去哪都不知道,反不如甘鐵池這般平靜,于是也不再勸,只道:“保重。”
甘鐵池笑道:“景風兄弟也保重。我在這里日夜誦經,祝禱你一生平安。”
接著,甘鐵池又說了些關于收藏的事,兩人聊了一會,李景風辭別了甘鐵池,提了行李到了城門口,見齊子概和齊小房已在等他,竟連朱爺也在。李景風走上前去,對朱指瑕行了禮,喊了聲“朱爺”。
“你是個好小伙,可惜崆峒不能留你。”朱指瑕拍拍李景風的肩膀道,“別怪朱爺。”
李景風搖頭道:“不怪朱爺。”
朱指瑕點點頭。王歌牽來一匹馬,喊了一聲:“兄弟。”
這段日子李景風到城中學藝都是王歌照應,兩人有些交情,李景風不免感傷,道:“王大哥,這段日子多謝你照顧了。”
王歌苦笑道:“算不上什么。”
“我送你一程。”齊子概拉了齊小房一同上馬,陪著李景風來到土堡外圍。三人一路前行,齊小房想起中元節,問李景風道:“景風哥哥,你幾時再陪小房玩?上次那么多人,小房好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