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蘅松開手,繞到她面前。他今日難得穿了件素色常服,倒像是尋常人家的矜貴公子,看著不甚起眼。
“方才跟著季遠安來看柳鳳鳳,趁機溜進來的。”祁蘅唇角微揚,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桑余蹙眉:“陛下隨意出宮,太危險了。”
“早死晚死……”祁蘅漫不經心地笑了笑,說:“其實也不差這幾天了。”
桑余心中沉了沉。
祁蘅卻忽然俯下身,與她平視,微微偏頭:“你不能來找我,我就來找你。”
四目相對,桑余心頭一疼。
這句話,讓眼前祁蘅含笑的模樣,與記憶中的少年漸漸重合——
那年冬天,她被賀貞找了個理由罰跪在佛堂抄經,三天三夜水米未進,佛堂里冷得刺骨。
就在她快撐不下去的時候,佛堂的門“吱呀”一聲輕響。
年少的祁蘅貓著腰溜進來,身后跟著替他們望風的季遠安。
“殿下!”她驚得驟然清醒,“您怎么……”
祁蘅從懷里掏出還帶著體溫的糕點:“快吃。”
他又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卷起她的褲腿,看到那青紫的膝蓋時,眉頭狠狠皺起:“阿余姐姐,疼不疼?”
她含著糕點搖頭,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掉:“殿下不該這樣冒險。”
少年溫熱的手掌輕輕揉著她腫脹的膝蓋,聲音溫柔又堅定:“你不能來找我,我就來找你。”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桑余攥著秋千繩的手微微發抖。
眼前的祁蘅,是那個曾傷她至深的帝王沒錯,可卻也是那個為她揉過膝蓋的少年。
那些本來快要抹去的東西,又重新冒了出來。
“阿余?”祁蘅見她出神,輕聲喚道。
桑余回過神,強壓下心頭的酸澀。
她忽然發現,祁蘅鬢邊竟又多了幾絲白發,他這個年紀,不該是這樣的……
桑余鬼使神差地伸手,卻在半途僵住,緩緩收回。
她別過臉去,想讓自己顯得冷硬一些,更想讓他意識到自己這么做不是不對的。
“陛下不該來的,識衍隨時會回來,他看到了,您讓我如何自處?”
祁蘅苦笑一聲:“我知道。”
他后退一步,像是要給她留出尊重的距離,“我只是……只是想看看你好不好。”
桑余垂著眼,秋千的繩索在掌心勒出淺淺的紅痕。
祁蘅,你為什么要在如今,突然變回曾經的樣子呢?我連想一直恨你都做不到了。你那么壞,那么刻薄,說過那么多傷人的話。
可為什么,快死了,卻又變回了一切還沒發生時那樣的好呢?因為你清楚,我的確沒辦法徹底抹去那刻在生命里的十一年吧?
你還是……永遠讓我手足無措。
遠處傳來賓客的說笑聲,更顯得此刻的靜謐格外珍貴。
祁蘅繞到后面,輕輕推了下秋千,低頭看著她在陽光下蕩起的影子,忽然輕聲道:“阿余,我要走了。”
桑余的動作頓了頓,點了點頭。
“要走了”——這句話的含義似乎有兩層:他要離開摘星樓回皇宮;或者,他要徹底離開這個人世,此后,世間再無祁蘅。
桑余沒再應。她不敢應。
祁蘅又問:“七日后,城門上,你會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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