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元三十四年,三皇子祁蘅,登基稱帝。
朝堂上下,正值百廢待興。
有幾只受了驚的燕子掠過宮墻,鳴叫后便隱入晦暗的夜。
昨日落了一場秋雨,正好沖掉了幾日前宮墻上的血。
祁蘅謀反那天,宮里死了一半的人,那血怎么也刷不掉,如今都干凈了。
桑余就站在窗前,天一涼她胸口的傷就疼——
那是一年前,為了祁蘅擋下毒箭而留的。
箭上的毒廢了她的身子,卻也讓她成了祁蘅最信任的人。
桑余有時想,一個奴婢,換了天下至尊的一條命,應該也是值得的。
更何況,這是和她一起長大的人。
“姑娘,您怎么又站在風口?”
掌事姑姑林嬤嬤推門進來,手里捧著一碗冒著熱氣的藥,“太醫說了,您這身子骨受不得寒!”
桑余轉身,燭光在蒼白的臉上投下搖曳的影子,溫軟地笑了笑。
“無礙的。”
她伸手接過藥碗,聞著苦味不由皺了皺眉,卻還是一聲不吭地喝完了。
“多謝嬤嬤。”她輕聲說,藥汁的苦澀還在舌尖沁著,很難受。
窗外忽然傳來宮女們刻意壓低的議論聲。
“聽說陛下明日要定下貴妃人選。”
“定是桑姑娘無疑,這些年她為皇上擋了多少明槍暗箭,好生生的一個姑娘……就算出了宮也沒辦法再照顧自己了。”
“那也不一定,你想桑姑娘的病,恐怕也不會有再有孕了……”
“你們幾個,”林嬤嬤不知何時走到窗邊,面色冷透地站在那里:“揣測圣意,不怕被割了舌頭?”
林嬤嬤動怒的時候一張臉森冷得滲人,小宮女慌忙四散離開。
桑余沒計較,嘴角牽起一絲苦笑。
她其實從未奢望過那個位置。
從前,她只求能繼續站在他身后,哪怕只是做一個無聲的影子。
但是,那個人又對她許諾了。
那不是一次的承諾。
而是一年又一年,一次又一次,對她說,會待她好,會娶她,會給她一生一世。
那些年,他們在廢宮里茍延殘喘的那些年,他說過,他的身邊只有她,以后也是。
所以,桑余有些期許。
“嬤嬤,不必動怒,都是些小丫頭,不懂事的。”
“姑娘,別聽那些碎嘴的。”
林嬤嬤關好窗,替她攏了攏衣襟,“陛下心里有您,這些年您吃的苦,他都記著呢。”
桑余低頭看著自己傷痕累累的雙手,眼底浮上一抹欣慰。
三個月前那個雨夜,祁蘅決定謀反的那個晚上,他的身后依舊只有她。
他們都明白,自此便是生死一線。
祁蘅說:“我只有這一次機會,生死未卜,你現在離開,還來得及。”
桑余聽他說完,搖了搖頭。
她這一輩子,從惠嬪娘娘叮囑她要保護好祁蘅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決心要跟著他一輩子了。
所以她默默地低下了頭,一如既往地乖順安靜:“奴婢誓死跟隨殿下。”
他似乎是很感動,第一次牽住她的手,對她說:“阿余,若我登基,定不負你。”
當時雨水順著屋檐砸在青石板上,一下一下的,像桑余的心跳。
林嬤嬤絮絮叨叨地整理著床鋪:“姑娘早些歇息吧,明日冊封大典,您可是要站在皇上身邊的。”
桑余回過神來,過去順從地躺下。
蠟燭滅了,桑余卻又在嬤嬤離開后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