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清朗而堅定的話語在大殿中回蕩,余音漸散,整個大殿卻陷入了一片落針可聞的死寂。
御座之上,趙凌半倚著身子,指節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叩著光滑的龍首扶手,他并未立刻出聲,只是將目光,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玩味,牢牢鎖在了贏冀的身上。
那目光并不凌厲,卻仿佛帶著千鈞重壓,讓贏冀感覺脊背像是被無形的針尖刺著。
贏冀能屹立朝堂多年,自然不是蠢人。
扶蘇今日這突如其來,直指宗親根本的諫,若無皇帝在背后授意,絕無可能。
然而,想通了此節,一股被挑釁的怒意反而在他心中翻涌起來。
皇帝授意又如何?
他贏冀身為宗正,掌管皇族事務,論輩分更是陛下的叔公,難道就要因這暗示而束手就策,將宗親利益拱手相讓?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旋即一步踏出班列,身形挺得筆直。
他刻意忽略了御座上那迫人的視線,將所有的鋒芒都對準了扶蘇,一聲冷笑打破了殿中的沉寂。
“長安候,此差矣!”贏冀聲音洪亮,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你蒙陛下恩典,封侯拜將,自然不將那區區歲俸放在眼里。可諸位公子、女公子們呢?他們無爵位在身,全憑這點歲俸維持天家體面!敢問長安候,是想讓始皇帝的血脈后裔,淪落到露宿街頭,甚至下地耕種,與黔首爭食嗎?我贏姓皇族的威嚴,還要不要了?!”
他越說越是激動,仿佛全然忘了皇帝的在場,只將扶蘇視為破壞祖宗成法的罪人:“若始皇帝在天有靈,見到他的子孫竟連最基本的生活用度都無法保障,該是何等痛心疾首!”
扶蘇眉頭緊蹙,正要開口反駁,贏冀卻猛地提高聲調,語速加快,根本不給他插話的間隙:“每位公子歲俸十金,多嗎?如今咸陽城中,一張上好的紙便要價一金!莫非各位公子讀書習字,還要倒退回去使用那笨重不堪的竹簡?”
“讓天潢貴胄,活得連那些操持賤業的商賈之后都不如?此等行徑,簡直是倒反天罡,尊卑不分!區區三十人的歲俸,一年不過三百金,我大秦國庫,莫非已經窘迫至此,連這點錢都拿不出來了?”
最后一句說完,他雙目死死盯著一直沉默不語的治栗內史蕭何,目光灼灼:“若國庫當真艱難至此,老夫便是散盡家財,也定要維護我皇族應有的尊嚴與體面!”
這一頂“損害皇族尊嚴”的大帽子扣下來,分量極重。
蕭何張了張嘴,一時竟無以對。
若說國庫無力支付這三百金,無疑是天大的笑話。
而贏冀將皇室待遇與商人相比較,更是觸及了階級尊卑問題,若真坐實了皇室不如商賈,丟的將是整個大秦的臉面。
贏冀說完,昂首而立,冷冷地睥睨著扶蘇,嘴角勾起一絲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