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有這樣,以后若是做了什么,總是怪不得任何人的。”
孟長山輕聲道:“若是因為旁人給你的判斷便去相信或是懷疑一個人,最后發現自己錯了,會怪誰呢?”
周遲沉默不語。
孟長山笑了笑,“不管是想要和咱們的太子殿下做朋友,還是想要和他做買賣,該不該做,怎么做,都是你自己要決定的事情,為什么要來問我?一個糟老頭子說的話,真有意義嗎?”
周遲看著他,有些說不出話來。
孟長山笑而不語,這位大湯朝的內閣次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些讓人難以琢磨。
……
……
孟寅坐在門檻上,身側是同樣陪著他一起等老爺子歸來的孟父孟章。
“老爹啊,你說爺爺這個人,明明知道我有話跟他說,怎么就偏偏躲出去了,是不敢見我?”
孟寅說到底,還是對于孟長山這樣做有些失望的,天底下哪里有做爺爺的,先客人而后孫子的。
孟章對此早已習慣,微笑道:“你爺爺啊,從來都這樣,即便心里再關心,也說不出口的,小時候我跟你一樣,做成了什么事情,要做什么事情,都興沖沖的想要告訴他,結果他的反應從來都是那樣冷淡,不見得會有夸獎,偶爾說不定還會叨叨一些,讓你本來高興的時候,又很難過。可就是這樣,才是你爺爺啊,他要是真能對你說句,很不錯,很好,那還真跟見鬼了一樣。”
孟寅皺了皺眉,“那為什么老爹你不這樣?”
孟章,如今已經是朝中算是前途一片大好的朝臣了,但身上卻沒有半點那種官威,尤其是在自己兒子面前,他只是看著月亮笑道:“那年你出生,我趕回來,看著你出生,只是感覺特別奇怪,覺著自己本來還是個孩子,但你一出生,我就是個男人了。然后想了想以后該怎么對你,最后就想,怎么都不能和你爺爺對我一樣這么對你才是啊,我本就已經不太喜歡這種感覺,總不能讓兒子也這樣吧?”
“所以你從小,即便出身在我們這樣的家中,不喜歡念書,老爹同樣不覺得你有什么問題,按著你想要過的日子這么過一輩子,才最好了。”
孟章嘆了口氣,“可就是這樣,老爹為你挨了你爺爺多少頓打,你知道嗎?”
孟寅聽著這話,嘿嘿笑了起來,這才說道:“老爹,你很好啊。”
孟章伸出手揉了揉孟寅的腦袋,感慨道:“其實你才是很好啊,老爹從前沒覺得你以后會有什么出息,當然也沒想過你一定要有什么出息,生在孟氏又如何,誰說孟氏的孩子一定要出人頭地的,沒這個道理的,可你不還是讓老爹我刮目相看了嗎?”
孟寅皺起眉頭,“老爹你在胡說什么啊,我還不是在混日子啊?”
“我在山上也沒好好修行的,吃苦怕累,不知道哪天就被師長逐出山門了也說不定,到時候像是一條喪家犬那樣回來,老爹可不許笑話我的。”
孟寅揉了揉臉頰,吐出一口濁氣。
孟章輕聲笑道:“老爹看著你長大,能不知道你這小家伙是什么性子?既然你不想說,那老爹也不點破,但有件事,你要清楚,就是你從來不是一個人啊,老爹在這里,你娘也在這里,至于你爺爺,大概很早很早就在這里,不過此后還能在這里多久,就說不好了。”
說到這里,孟章也嘆了口氣,有些生死離別,是怎么都沒有辦法改變的,只能接受。
孟寅沒說話,也有些沉默,他想起當初才上重云山,那老松臺的師叔曾說過,修行是一趟旅途,時時有人中途離開,很少有人能走得到終點。但實際上,人生也是這般,一邊走,便要和一些人告別。
“老爹說這么多,是讓你別生你爺爺的氣,就當咱們吃點虧,誰叫咱們一個是兒子,另外一個是孫子呢?”
孟章說到這里,環顧四周,見還是沒看到孟長山之后,這才壯了壯膽說道:“大不了,咱們這輩子吃虧,下輩子,你當爺爺,我當兒子,讓你爺爺當孫子去!”
只是說完這話之后,孟章便心虛地不行,一直念念自語。
孟寅嘿嘿一笑,“我才不當爺爺,下輩子也當老爹你的兒子,有老爹護著,天塌下來都不怕的。”
孟章嘆氣道:“可老爹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啊。”
不過他隨即便拍了拍胸脯,“好吧,那就讓老爹再吃些虧,繼續當你這小子的老爹也不是不行!”
孟寅靠著孟章,蹭了蹭。
孟章也笑了笑,攬著自己這個早就長大的兒子,很是感慨,當初那個就只知道到處亂跑的小子,居然一眨眼,就長大了啊。
別的父母對自己的兒子長大,自然很是欣慰,但像是孟章卻覺得自己兒子不長大,其實也沒什么關系,一輩子就這么蹦蹦跳跳,愛吃黃瓜便吃黃瓜,愛去抓魚鬧蝦便去,漫山遍野跑就跑了。
這樣他反倒是還覺得沒什么。
他最怕的就是,這個小家伙,明明年紀還不大,卻不得不將孟氏兩個字扛在肩上,非要去面對那些個風雨。
要真是這樣,就真的讓他揪心了。
孟寅不知道何時,就已經睡著了,這位如今已經是修行天才的少年進入夢鄉,不知道夢到了什么,嘴角都是笑意。
第二日孟寅和周遲早早離去,還是沒能見到孟長山,只是當孟長山路過自己那書房的時候,才在窗外看到了那書桌上的一方小印。
站在窗外,這位頭發花白的老大人看了那印章很久,這才推門進去,將其拿起來,在底部看到了太平安樂四個字之后,這位內閣次輔滿眼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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