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白云居的路上孟寅買了兩碗冰粉,看著晶瑩剔透的,也不知道怎么做出來的,只是事先用井水冰過,吃著極為涼爽。
如今已經入夏,這正是吃冰粉的好時節。可惜這些小販沒能從冰窖里弄些碎冰出來,加在其中,滋味才更是一絕。
孟寅跟周遲一人一碗,走著走著,孟寅看著周遭行人,有些感慨道:“我記得很小的時候,老爺子官還沒這么大,時間便多,看我的時間也多,想要找到機會跑出來吃碗冰粉都很不容易,畢竟依著老爺子的說法,這東西吃著滋溜響,不是我們這些讀書人該有的儀態,但我可覺得很是美味,只是也知道買一碗端回去,老爺子不僅不會高興,還會把我的手打腫,就從來沒有給他買過,有時候想想也是,老爺子這輩子什么都端著,不知道得錯過多少好東西。”
周遲吃著涼粉,聽著孟寅在這里絮絮叨叨,心想這家伙雖然不喜歡讀書,但實際上在很多時候,一舉一動都透著孟長山的影子。
“老大人是個什么性子的人我倒是有些感覺,但我昨夜跟著他回去看到你跟你爹的模樣,反倒是覺得有些奇怪,按理說,子不類父,在你們這種門戶里,好像有些古怪。”
周遲想起昨夜的事情,感覺有些好奇,反正一路往返也沒什么別的事情,便隨口問了起來。
孟寅吃下一口冰粉,感受著那種涼爽,這才含糊不情地說道:“我以前也很疑惑,昨夜老爹倒是跟我說了,說是他和我的感受相當,便不愿意再做老爺子那樣的父親,這才不曾那么對我,老爹真是個不錯的老爹。”
聽到這里,周遲想到了些什么,然后他看向孟寅說道:“那孟大人真的很不錯。”
對于孟府的長輩,周遲對孟長山的稱呼向來是老大人,對孟章的稱呼,便是孟大人。
“如果你不修行,以后是不是也會踏足官場,雖說不知道能不能成為重臣,但依著你們家在朝中的影響,你自己只要不過火,想來做一輩子的官,應該沒有問題。”
周遲吃完那碗冰粉,拍了拍手,隨口問了個別的問題。
孟寅也吃完了那碗冰粉,搖頭道:“我打小就知道,我要是刻苦讀書,就會成為很了不起的讀書人,我要想做官,便能輕松做成官,然后再稍微展露一些天賦,說不定年紀輕輕便要官位極其高,若是再沉穩一些,以后做到內閣首輔的位子,也不是妄想,所以……我就不能做官。”
這話聽得讓人有些彎彎繞繞,但孟寅相信周遲聽得明白,而周遲的確也聽明白了。
山下的事情比山上要復雜,朝廷里的事情則是更復雜,孟氏如今已經被朝廷太過倚重,若是孟寅再表現得太過天才,那么一定會引起皇室的警惕,到時候到了皇室無法掌控的時候,那么就是孟氏崩塌的時候。
“老是說修行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但實際上做官也是,到了這一步,孟氏想要往后退,也沒辦法退了,在朝為官這么多年,老爺子的門生故舊也不能讓孟氏往后退。”
孟寅惆悵得不行,“但是我就算是做官,做到最大,又能如何呢?”
如果朝堂是一方池塘,那么即便成為了內閣首輔,那么也只是這池塘里最大的一尾魚,池塘主人要殺的時候,也只能被殺而已。
“所以跳出池塘才是唯一的解,你當初離家出走,并不是真的貪玩,而是看出來了這一點,知道這是唯一的出路。”
周遲看著孟寅,他一直都知道自己這個朋友絕不蠢,但也沒想過他想的竟然如此之多。
“什么時候想明白的?不會還是幼年的時候吧?”
周遲有些感慨,如果真是這樣,那孟寅早熟的還是有些過于可怕了。
孟寅搖搖頭,“那幾年只是想到一些,貪玩而已,之后才慢慢看到一些事情,至于想著如何跳出這池塘,那可是上山之前,一個月才想明白,不過也是賭一把,萬一我不適合修行,萬一我只是個普通天賦的家伙呢?”
周遲笑了笑,“一般來說,聰明的人,運氣都不會太差。”
孟寅看了周遲一眼,總覺得這家伙不像是在說他,反倒是在說他自己。
“不過你現在知道我的秘密了,以后就跟我是一條船上的了,不然我就只能做了你。”
孟寅比了個手勢,周遲看了一眼,有些無語。
孟寅壓低嗓音,“要不然你也告訴我一個你的秘密,要不然光是讓你知道我這些事情,我心里沒底。”
周遲看了孟寅一眼,淡然道:“我身上倒是有秘密,不過等你知道的時候,只怕會覺得不如不知道。”
孟寅嘁了一聲,“除非你有一天跟我說,你才是咱們的太子殿下,不然我不會覺得驚訝的。”
周遲呵呵一笑。
孟寅驟然看向,一臉的不可思議,說道:“難不成你還真是咱們的太子殿下?”
周遲笑著踢了孟寅一腳,沒有說什么。
……
……
回了白云居,孟寅便找地方睡覺去了,反正按著周遲的說法,為了警惕寶祠宗的報復,他們要返回重云山,還是需要有山里來人接他們,只是這種事情肯定不小,要來的強者自然境界也不會弱。
不過這樣的強者,以往說不定都是在閉關,什么時候才能出關,也是未知數,好在他們在帝京有著絕對的安全,所以倒也不著急。
而周遲則是在白云居里走來走去,最后在一處偏僻的小院里再次見到了李昭。
這不是之前那次相見的地方,不過白云居如此大,再找新的地方,也不是太難的事情。
李昭也只是帶了齊歷一個人,這位純粹武夫的境界不淺,周遲如今已經到了天門境,便能感覺得到了,這位應該已經越過了天門,是個萬里境的純粹武夫。
他一身浩蕩血氣,還沒有完全收斂。
李昭神情有些疲倦,坐下之后,主動給周遲倒了一杯茶,然后說道:“那位靈書道人死了。”
靈書道人是玄機上人的弟子,是負責這一次東洲大比的重要人物之一,但他卻沒有那么干凈,在東洲大比上搞了些小動作,但這小動作影響極為深遠,導致寶祠宗的年輕人都出了大事,玄機上人對他無比失望,不愿意再庇護他,那么他的結局,便已經注定了。
周遲問道:“他是替誰在做事?”
這一次東洲大比有些故事,自然他能猜到一些,但具體的卻不清楚。
李昭說道:“你知道我有兩個弟弟。”
大湯皇帝有三子,都是嫡出,李昭被授以冊寶,成為太子,另外兩人便是親王,各自被封為梁王和齊王。
而要想成為皇帝,自然那要先做太子,如今太子已經是李昭,那么自然要把他趕下去才行。
做這事情,他們兩個弟弟自然最獲益。
周遲問道:“聽說你和那位陛下也不合?”
李昭說道:“當太子的權力太大,皇帝自然警惕,我們又不是簡單的父子,自然這般,但他又不出來做事,要是真出來做事,我把一切都拿出去,不就好了。”
周遲搖了搖頭,“他就是覺得你不會那么容易拿出去。”
李昭想了想,也點了點頭,“確實不放心。”
不放心有很多原因,最重要的大概是兩個,不放心那些百姓,也不放心被拿走權利之后的自己會是什么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