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淡梅聽他嘴里終于蹦出了這兩個字,隨即感覺自己腰間一松,原來已是被放開了。
得了自由,淡梅急忙下了床榻,胡亂套了衣裳,正要去開門,身后又聽他不緊不慢說道:“不替我更衣么?”
淡梅一怔,略猶豫了下,回轉了頭淡淡道:“叫我屋里丫頭伺候著更衣吧。”說著也不管他,徑自過去拉開了門閂。
外面正站著陪嫁過來的妙春妙夏和另幾個徐家的面生丫頭,手上捧著燭火盆盂之類的東西,見門開了,站前面的妙春眼睛略微掃了下里面,便低頭進來了,后面幾個也跟著魚貫而入,將點了一夜的龍鳳喜燭剪亮,又在邊上新放了幾只燭火,屋子里一下亮了不少。
淡梅朝妙春點了下頭,妙春一張略施過脂粉的臉立刻有些緋紅起來,瞧了下帳子的方向,咬著唇低頭小步過去撩了開來進去。
淡梅叫妙春伺候徐進嶸,倒也不是沒有緣由的。原來一早前那秦氏便已經看中了妙春,說是嫁了過去屋子里須得有個知根知底的通房,這才更能攏住男人的心。那妙春是自小隨淡梅長大的,人伶俐,樣貌出挑,年歲又恰當,是個不二的人選。淡梅起先不愿,覺著是糟蹋了妙春,拗不過秦氏便去問了她意思。想著她若是不愿,自己定當不會勉強的。哪知妙春聽后只是臉帶羞容低垂了頭下去,雖未明說,瞧著便是一臉愿意的樣子。淡梅念她平日與自己的情分,仍覺不忍讓她做人通房,一日瞧了個空,便拿話提點了下,說是可以給她尋個合適的人匹配了。不想她竟跪了下去求饒。淡梅這才了然。人各有志,妙春又是個出挑的,臉容樣貌比她這個家主都不知要強上多少。她既有這樣的條件,想著水漲船高日后能攀上高枝也是情有可原,自己再多說只怕就要落人埋怨了,只得作罷隨了她自己意思。只盼她能福澤深厚心想事成便是了。
淡梅洗漱過后坐在鏡臺前,讓妙夏少往自己臉上傅粉。妙夏知道她一貫就不愛用粉,雖覺不妥,只也不敢不遵,只按她意思擦了薄薄一層。沒片刻那徐進嶸早已更衣洗漱完畢,坐在了一張雞翅木官帽椅上,大約是在等她。淡梅作沒看見,只盯著銅鏡里剛跟出來的妙春給自己梳頭。落地垂帳被徐家的幾個丫頭掀開兩邊勾住,去收拾床鋪了。突聽一個丫頭低呼了一聲,想是瞧見了淡梅昨夜留下的痕跡。徐進嶸看去一眼,眉頭皺了下。那丫頭,曉得自己方才失態了,她平日本就有些懼怕這個家主,此刻雖心中還有些納罕,只哪里敢多磨蹭,急忙和邊上那丫頭一道手腳麻利地把臟了的褥子換了抱了出去。
淡梅梳妝完畢換了正衣,立刻就又有丫頭送上了個紫檀云紋托盤,上面是兩碗湯圓,取一早團圓之意。淡梅和徐進嶸各吃掉了,用水漱了下口,被提醒時辰快到了,便一道向堂屋里去,拜了放在中堂方桌上的鏡臺鏡子和先祖牌位,這才算是真入了徐家的門了。
按了規矩,此時新婦還應拜會徐家的各位尊長和親戚,向他們贈送一雙自己親手做的鞋襪做禮品。只是徐家祖籍在通州府的青門縣,與京城山水阻隔,故而并無尊親在場,唯獨只徐進嶸的母親陳氏端坐在那里。
徐進嶸進京也不過是這兩三年里的事情,之前在通州府定居。陳氏在青門縣孀居多年,后來被兒子接到通州府住了幾年,卻一直不甚習慣,經常嚷著要回去青門縣養老,徐進嶸拗不過母親,特意把青門老家的祖屋修葺一番,送陳氏回去。只是她年歲漸大,去年傳來消息說得了場風寒,身子一直不大妥當,徐進嶸不放心,不顧陳氏反對將她接進了京。知道老太太喜歡鄉間清凈,必定住不慣新門這鬧市里的宅子,特意在城北郊外東華門那里買了個園子安置,自己每隔幾日就過去探訪下。昨日大婚,這才接了陳氏過來一早受禮。
陳氏年紀五旬有余,濃眉大眼,并無尋常這樣富貴人家老太太該有的富態,面皮有些黑,一雙手也很是粗糲,若不是身著上好的暗紅底起青花蜀錦,瞧著便似個尋常的鄉間老婦。
淡梅到了陳氏面前,朝她身前的蒲墩上跪了下去,端端正正行了大禮,又送上了秦氏一早就給她備好的一雙鞋襪,只口中自然說是自己親手做的敬上。
按照禮俗,陳氏此時應回送淡梅一塊布作答賀,只她叫身邊站著的一個和淡梅年紀相仿身子板很是壯實的丫頭接了過來后,雙眼便直勾勾盯著淡梅瞧,身子板紋絲不動。
淡梅心知肚明,這婆婆想必是不喜歡自己。也怪不得她,任憑是誰,若是曉得自己兒子娶了個白虎克夫的媳婦,想必心里都是不痛快的。她也未動聲色,只仍跪著,面上微微帶了絲笑。想她即便是不喜,憑了自己的娘家,她想必也不敢真的讓她下不了臺面。
這時淡梅身后那徐進嶸狀似無意地咳嗽了下。陳氏看了眼兒子,皺了下眉頭,朝身邊那丫頭叫了聲“喜慶”,卻是聲如洪鐘。那被喚作喜慶的丫頭便將一塊紅色云錦緞雙手遞了過去。陳氏接了,直直遞到了淡梅面前道:“給你的!”
這陳氏雖這般,淡梅對她倒并無什么敵意。來這快兩年,見多了那些八面玲瓏說句話都要拐三圈的大戶人家女眷,這老婦人方才行徑雖魯直,倒顯利索,往后至少不用費心思去琢磨她話外的意思。于是雙手接了過來,笑著道了謝,這才被妙春扶了起來。
陳氏自入京后,一直住在城北那園子里種菜收瓜的,兒子又三天兩頭來看,日子倒也舒心。有一日忽聽自家兒子說要和集賢相府里的閨秀結親,欣喜異常。一來是鰥居多年的兒子終于肯娶親了,二來是被集賢巷相府那名頭給震到了。她年輕在青門鄉下守寡帶著兒子過清苦日子時,那樣的門第在她眼里簡直就和天上仙府沒什么區別了。后來雖說兒子發家了,只早年留下的印象還在,這樣的門第在她眼里那是高不可攀的,如今竟成了親家。只沒歡喜幾下,便又聽得了這未來的兒媳婦的名聲,那心便一下涼了大半截。心想此番無論不能讓他這般冒險娶妻,急忙命人將兒子叫了過來。哪想還沒開口阻攔,他便已是下跪求責,說未得母親肯許便私下定了婚事。只是既然已經定了,再不能更改,否則便要惹人非議。陳氏人雖粗了些,自然也是曉得這不過是兒子給自己留臉面才這般說的。自家這兒子早不是當初青門縣里的那個小子了,積威日重,如今雖對自己仍是百般孝敬,只他既已定了的事情,哪里還能隨自己拿捏?沒奈何這才勉強應了下來。只是心中仍有疙瘩,干脆托病萬事不管,落個眼不見為凈。
昨日大婚,陳氏本是賭氣不想來的,只經不住兒子央著,只好過來受這個禮,且她也不敢真得罪了集賢相府,心頭本就不大痛快。待見了淡梅那嬌嬌怯怯我見猶憐的樣貌體態,更是覺著是個難以生養之相,自己想抱嫡孫的心愿只怕一時是不能圓了,更是不快。此時見禮數都已經盡到了,便覺多一刻也不想見這兒媳婦的臉了,一下站了起來,也不要喜慶攙扶,大步便往自己那正屋里去。徐進嶸搶上一步要送,被他娘重重一把拂開,噔噔地倒退了兩步。陳氏連眼風也不掃兒子一下,氣哄哄管自邁出門檻走了。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