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人除了中年僧人外,還有一個是端木綺的貼身丫鬟夏堇。
僧人與丫鬟皆是屈膝跪了下去,恭敬地給何于申行了禮。
何于申又拍了下驚堂木,問道:“堂下所跪何人”
中年僧人合掌行了個佛禮,答道:“大人,貧僧乃清凈寺的僧人,法號濟華。”
夏堇的眼睛通紅,神色間惶惶不安,接著說道:“大人,奴婢夏堇,我家夫人是楊家三夫人。”
何于申高高在上地掃視著跪在地上的這二人,再問道:“今日端木朝狀告其侄女在清凈寺謀害其女,也就是楊家三夫人端木綺,你們倆是人證。你們都看到了什么”
僧人濟華念了聲佛,率先道:“回大人,昨天上午巳時過半,貧僧挑水經過后寺,偶然聽到有女子的爭吵聲,就回頭多看了一眼,看到這位姑娘”
說著,濟華抬手指了指端木紜,“與楊三夫人起了爭執,彼時楊三夫人十分激動。隨后,貧僧又看到這位姑娘從湖邊的假山后走出,離開了敝寺。等后來,貧僧再聽到聲響時,楊三夫人亦然落了水。”
夏堇抬起了頭看向何于申,眸中閃著盈盈淚光,柔弱可憐。
“大人,奴婢也親眼看到了,大姑娘與我家夫人吵得很兇”
“后來后來大姑娘就把我家夫人推下了湖,夫人落水時頭撞到了假山,流了好多好多血等姑爺趕到下水把夫人救起來時,夫人已經昏迷不醒”
“昨天姑爺請遍了京中的名醫,還是沒能救醒夫人。夫人今早天剛亮的時候就就去了”
說著,夏堇哽咽了,眼角流下兩行晶瑩的淚水,全身更是簌簌顫抖著,仿佛隨時要暈厥過去似的。
圍觀的百姓一片嘩然,就像是一鍋燒沸的開水似的,他們義憤填膺地對著端木紜指指點點。
“有兩個人證的供詞在,這件案子怕是不會有錯了”
“無論這對堂姐妹是為何事起了爭執,這一不合,就索人性命,這位端木大姑娘未免也太冷血了吧”
“都說這些高門大戶,藏著不少見不得人的腌臜事,果然如此”
“”
一道道譴責的目光投向了公堂中的端木紜,這些人的嗓門一個比一個大。
公堂中央的端木朝眼睛也紅了,渾身緊繃,目光如利箭般射向端木紜,拔高音調斥道:“端木紜,你還有什么話可說”
“她能有什么話說不過是托辭狡辯罷了”賀氏的聲音格外尖銳,目眥欲裂地瞪著端木紜,又想朝端木紜撲去。
然而,這一次,她才跨出步子,就被端木朝眼明手快地一把抓住了。
端木朝死死地鉗住小賀氏的右腕,無聲地給了她一個警告的眼神,讓她稍安勿躁。
“”小賀氏心口像是有一團火在燃燒似的,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指甲掐入柔嫩的掌心,引來一陣陣刺痛。
接著,端木朝就再次看向了何于申,朗聲道:“何大人,小女死得不明不白,還請大人依法嚴懲殺人兇手,給小女、也給我們夫婦一個交代”
那些百姓見狀,唏噓不已,說著什么“可憐天下父母心”云云的話。
“”何于申的頭更疼了,抬手揉了揉太陽穴。
一片喧嘩聲中,端木紜依舊不動如山,冷眼旁觀了一陣,連眉毛都沒有抬一下。
忽然,她動了。
她這一動,眾人的目光就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濟華師父,”端木紜轉頭看向了幾步外的濟華,語調平和地問道,“你可曾親眼看到我推了楊三夫人下水”
“不曾。”濟華誠實地搖了搖頭。出家人不打誑語。
端木紜的唇角噙著一抹淺淺的微笑,正色道:“濟華師父,你方才說你是挑水經過時偶然看到我和我二妹妹在爭吵,不知道師父那時是從何處去往何處,當時又停留了多久還請濟華師父把昨日的所見所聞細細地再說一遍。”
何于申聽端木紜問得細,眼睛一亮,又精神了。
說句實話,原本他對于端木紜到底是不是兇手沒什么底,現在見端木紜行事說話都很有章法,心里隱隱有種直覺:端木綺之死十有八九與端木紜無關,那么,對于自己而,這件案子就好審多了。
何于申挺直了腰板,仿佛鸚鵡學舌般附和道:“沒錯,濟華師父,你且再細說與本官聽聽。”
濟華皺了皺眉,努力回憶了一番后,便又詳細地說了一遍:“昨日上午,因為廚房的水缸沒水了,貧僧就去后寺打水。貧僧挑著水桶經過小湖附近時,恰好聽到了有人在爭吵,就在竹林邊停了下來,循聲望了幾眼。”
“當時,這位端木大姑娘與那位楊三夫人距離貧僧有些遠,貧僧聽不清她們到底在吵什么,就聽到楊三夫人好像在說什么怨鬼,還有當局者迷旁觀者者清之類的話。貧僧想著非禮勿聽,就趕緊挑水走了。”
“等貧僧往廚房送了水,挑著空桶出來時,恰好看到端木大姑娘獨自離開了敝寺。”
“之后,貧僧又去挑了一擔水,挑水回來時,就聽到了女子的呼救聲,大喊著救命,說是有人落水了,貧僧就放下東西,跑去看了,就看到楊三夫人在水里撲騰著”
濟華又念了聲“阿彌陀佛”,神情唏噓不已,畢竟端木綺是在清凈寺出的事。
一時間,公堂里只剩下濟華一人的聲音,所有人都凝神聽他說著,也包括公堂外圍觀的那些百姓和學子。
端木紜沉思了片刻后,抬手指著跪在地上的夏堇問道:“濟華師父,敢問當時呼救的人可是她”
濟華點了點頭,肯定地應了:“正是這位女施主。”
端木紜勾了勾唇,烏黑的柳葉眸更亮了,也更清了。
緊接著,她又拋出下一個問題:“從我離開到夏堇呼救,大概過了多久”
濟華算了算自己挑水的時間,又答道:“約莫有半盞茶功夫吧。”
“多謝師父。”端木紜對著濟華微微一笑,那張精致明艷的面龐上閃著自信的神采。
然后,端木紜又看向了公案后的何于申,神色泰然地說道:“何大人,濟華師父并沒有親眼看到是我推的端木綺。”
“從我離開清凈寺到端木綺落水,中間有半盞茶功夫。這分明就是在我離開后,她才被人推下湖去的。”
何于申若有所思地瞇了瞇眼,急切地頷首道:“確實有此可能”
原本公堂外的那些圍觀者大都認定了端木紜是兇手,此刻一半人的臉上都有所動容,覺得端木紜所不無道理,也許此案另有隱情也難說。
眾人三三兩兩地交頭接耳,微微點頭。
“說得是,半盞茶功夫能發生的事也不少。”
“這偌大的清凈寺,也不止端木家這姐妹倆吧”
“說不定是有別的歹人害了楊三夫人也不一定。”
“”
眼看著局勢開始往端木紜的方向倒,夏堇急了,小臉瞬間漲得通紅。
“你胡說”夏堇激動地拔高嗓門,厲聲對著端木紜斥道,“大姑娘,你走后,根本就沒有人去過后寺見我家夫人,不是你動的手還能有誰”
小賀氏心里認定了是端木紜謀害自己的女兒,覺得端木紜不過是在找證人話中的漏洞意圖推托罷了。
小賀氏握著雙拳,恨恨地看著端木紜說道:“就是不是你,還能有誰你別以為你三兩語就可以逃脫罪名”
氣急之下,小賀氏連京兆尹也一起罵:“何于申,你別想徇私枉法,偏幫端木紜這個小賤人”
何于申的整張臉都黑了,重重地拍下了驚堂木,“端木二夫人,你再胡說八道,小心本官治你一個喧嘩公堂之罪”
端木朝心中暗罵小賀氏壞事,瞪了她一眼,就客客氣氣地對著何于申說道:“何大人,賤內因喪女之痛,情緒有些激動,還請大人海涵。”
端木紜根本沒理會端木朝和小賀氏。
她笑吟吟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夏堇,那犀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般,看得夏堇下意識地縮了下身子,感覺自己像是被一頭猛獸盯上似的,心里有些發虛。
端木紜不緊不慢地問道:“夏堇,你怎么知道我走后就沒有人去見過你家夫人”
“難道說,當時你一直都在旁邊沒走開過”
“既然你一直守在旁邊,為什么你家夫人掉下湖去的時候,你既沒有去拉她,也沒有第一時間喊人,還要拖上半盞茶功夫才叫人”
端木紜有條不紊地發出一連串的質疑,徐徐地朝夏堇逼近了一步,她的影子投在夏堇的臉上,給她一種莫名的威壓。
端木紜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夏堇,一字一頓地說道:“難道說,就是你把你家夫人推下去的嗎”
端木紜的聲音越來越冷,擲地有聲。
不知不覺中,滿堂寂然。
連公堂外的圍觀者都被端木紜的字字句句吸引了注意力,一時忘了說話。
氣氛凜然。
“”夏堇的雙眸微微張大,一時啞然。
端木紜也不等夏堇回答,再次看向了前方的何于申,嫣然一笑,仿佛在說,何大人以為如何
何于申怔了怔后,略一思忖,就恍然大悟。
對了,當時除了端木紜以外,還有這個叫夏堇的丫鬟在場,既然殺人的不是端木紜,那么真相很明顯了,這就是惡奴殺主
而且,有理有據。
何于申再次拍響了驚堂木,立即對著夏堇怒聲道:“好你個惡奴,不但殺主,還想栽贓嫁禍他人,真真其心可誅”
圍觀的那些百姓們炸開了鍋,議論得更熱鬧了:
“我聽這位端木大姑娘說得是有理有據,她定是被冤枉的”
“一定是這惡奴殺主了。”
“沒錯,這丫鬟所錯漏百出”
“”
夏堇只覺得后面的一道道目光像是數百根針似的扎在她身上,又怕又慌。
她的臉色愈來愈白,慘白如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