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河畔的這場議事,臨近尾聲。
諸位巔峰修士,倒也沒著急走,懷揣著各自心思,或看向光陰河水,或望著那個年輕人。
寧遠最后的兩句話,大有嚼頭。
什么叫“以后讀書人的因果,他一人承擔”?
往表面看,就是說大話,還有些令人摸不著頭腦,你一個元嬰瓶頸修士,拿什么承擔?
腦子被驢踢了?
別說元嬰境,就算換成當年那個十四境刑官大人,多多少少,在至圣先師面前,也差了點資格。
換陳清都來,那就還說得過去。
然后眾人只見那個青衫背劍的年輕后生,依舊沒有選擇放下手掌,保持那個高抬手臂,搭在老夫子肩頭的姿勢。
寧遠朗聲笑道:“至圣先師,莫要覺得晚輩無禮,只是在我看來,我的這份承諾,還是有足夠分量的。”
“儒家事,我來管,當然,不能過多,不能太過于籠統,我只能保證,將來那座北海關,在我的鎮守下……”
崔瀺立即咳嗽一聲。
寧遠便停頓片刻,心頭理好了措辭,這才繼續說道:“在我的鎮守下,阿良的東海關,左右的南海關,他們要是沒有先被妖族攻破,那么北海就一定安然無恙。”
青衫客自顧自點頭,補充道:“浩然天下,東寶瓶洲,北俱蘆洲,外加西北流霞洲,我來確保周全。”
“有我寧遠,三洲無恙。”
至圣先師微笑點頭。
隨之反問道:“小友還不撒手,舉得累不累?”
寧遠訕訕一笑,悻悻然收回手掌。
不得不說,老夫子瞧著瘦弱,可論個頭兒,與那位持劍者差不太多,寧遠臨近八尺,居然還矮了一個頭。
寧遠想起崔瀺此前的一句心聲提醒,隨即說道:“老夫子,晚輩還有一事相求。”
至圣先師笑著搖頭,“劍宗頭銜事宜,等你去了文廟,找老秀才就可,文圣重返神壇,讓這些,也不逾矩。”
豈料寧遠卻跟著搖頭,瞥了眼對岸,咂咂嘴,故意以心聲開口,“老夫子,我想說的,是那座尚未開辟完成的嶄新天下。”
至圣先師略微皺眉。
寧遠直不諱,慢條斯理道:“那座嶄新天下,我不敢要太多,三成,就三成好了。”
說的理直氣壯。
至圣先師看向崔瀺。
崔瀺面無表情,扭頭望向光陰河水。
好像就是在說,你們儒家,你們三教,針對了一萬年的劍氣長城,本就是欠了人家的,要點東西,很過分嗎?
只憑你至圣先師的一句話,剝離劍氣長城劍修的刑徒身份,準許那邊的劍修武夫,來浩然天下就算完了?
怎么可能。
老話說得好,天下熙熙,皆為利來。
我崔瀺主持的河畔議事,根本目的,確實是要還劍修一個正大光明,但說到底,還要謀求好處。
賬算完了,一筆筆,一樁樁,擺在眼前,那么你們儒家,既然自認理虧,那就拿出點誠意。
至圣先師笑了笑,隨后不再多想,一口答應此事,并且表示,等嶄新天下開辟完成,第一個入主其中的,一定會是劍氣長城之人。
對岸僧人開口道:“往后蓮花天下,任憑劍修去之,當然,要是劍氣長城那邊,也有通道想修習佛法……”
寧遠雙手合十,點頭道:“以后返回家鄉,還想在城頭那邊,見一見那位佛教圣人,聆聽其佛法,勝飲十壇酒。”
劍氣長城歷史上,有諸多前來坐鎮的三教圣人,而對于最后那一批,寧遠記得很清楚。
不過自當年蠻荒事變過后,無事可讓的三位飛升境大修士,就已經全數離開,返回各自天下。
其中那位佛門圣人,據說初來劍氣長城之時,因為時常將佛法掛在口中,并不受人待見。
可混跡百年,這位高僧與劍修相處久了,就成了個愛喝酒的破戒和尚,與阿良關系不錯。
百年歲月,劍氣長城每一位戰死之人,不管是境界高低,劍修或是武夫,都是這位圣人親手超度,送去轉世輪回。
寧遠這句話,意思很清楚了,就像佛祖所說,要是劍氣長城那邊,有人愿意修習佛法,不攔著。
劍氣長城,就只是劍氣長城,但是一座劍氣天下,除了劍修,儒釋道兵,多多益善,遍地開花,不是壞事。
佛祖點點頭,笑道:“定光佛返回蓮花后,也一直心心念念那邊,不出意外,過些時日,他就會重返劍氣長城。”
寧遠再次雙手合十,學著佛祖的口吻,低聲念了句阿彌陀佛。
就是有些不倫不類。
道祖只說了一句話。
“寧道友,開春時節,大玄都觀今年的桃花,比往年都來的鮮艷,孫觀主一人賞花,實在寂寞。”
寧遠了然于胸,頷首道:“等我躋身上五境,若是有足夠實力,能劍開天幕,會去青冥天下一趟。”
至此,佛祖,道祖,相繼離去。
崔瀺代替劍氣長城算賬,說白了,三教之中,儒家是最主要的,與道門佛教,沒有很大的一個關系。
誠然,當初針對劍修的,是整個三教修士,可如今過去萬載,當年那撥人,十不存一。
真要徹徹底底的算賬,就肯定會打,而且必然是打個天崩地裂,山河破碎,牽扯之人事,實在太多。
沒必要。
路在腳下,人在當下。
往事不可不追,但不能死揪著不放,達到各自之間,一個都能記意的境地,就已經足夠了。
好比昔年那批遠走蠻荒的上古劍仙,如果讓他們知道,萬年過去,自已的一個個后輩,還在為他們洗刷冤屈,從而導致第二次人族內亂,死傷慘重……
他們愿意嗎?
寧遠寧姚,兩兄妹的父母,希望看見自已的兒女,如此作為,如此拼命嗎?
當然,這件很是久遠的陳年舊事,在寧遠這邊,肯定沒有徹底完結,總之,一步一步來。
年輕人看向對岸,繼道祖佛祖走后,那邊就只剩下一位披掛甲胄的魁梧漢子。
通一時間,老大劍仙,崔瀺,也將視線落在對方身上。
姜赦瞬間就有些毛骨悚然。
瞥了眼至圣先師,姜赦皺眉道:“老夫可不欠你劍氣長城什么。”
寧遠雙手攏袖,蹲在岸邊。
“沒欠?”
姜赦理直氣壯,嗤笑道:“當年登天,老夫就不與陳清都一條道兒,直到登天結束,論功行賞期間,也只見過一面而已……”
“你們讓了刑徒,關老子鳥事?”
老大劍仙二話不說,并攏雙指。
姜赦一陣頭皮發麻。
此地,他能打得過的,目前只有一個寧遠,哪怕是道齡差了不少的亞圣,姜赦也沒有多少信心。
畢竟關押萬年,畢竟武運四散。
寧遠先行開口,面朝至圣先師,提議道:“老夫子,晚輩以為,姜赦之錯,人神共憤,不如將其徹底斬殺。”
順便指了指他,一本正經道:“萬年關押囚禁,如今還是這般目中無人的姿態,說明了什么?”
“說明不知悔改。”
“真給他刑期結束,重返人間,大概率還會興風作浪,既然儒家已經認可崔先生的事功學說,干脆就打死好了。”
“一巴掌打死,還只有好處,以往我們人間,難有武神,姜赦一死,巔峰武道之路,就少去一塊攔路石。”
至圣先師竟然還低下頭,揉著下巴,認認真真,思考了這件事的可行性。
好像……
真是如此?
姜赦一旦徹底身死,除了一身修為盡散,冥冥之中,那條被他一人占據的武神道路,更會“天高地闊”。
到那時,不出幾年,整個人間的武運,都會迅速暴漲,各地武夫,或許還都能因為初祖兵解的這場“大道雨落”,紛紛破境。
實在是沒有半點壞處。
于是,至圣先師微微-->>點頭。
于是,寧遠轉而對老大劍仙說道:“師父,你先遞劍,把他打個半死,隨后換我來取姜赦首級。”
崔瀺笑而不語。
禮圣負手而立。
亞圣冷眼旁觀。
老夫子早就背過身去,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