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書簡湖是如何的春色盎然,浩然天下這邊,依舊是隆冬時節,大雪紛飛。
神秀山渡船,已經抵達朱熒王朝,大驪這邊有專人接引,最后停靠在了一處臨時搭建的渡口上。
渡口之外,駐扎著上萬個大大小小的營帳,遠遠一觀,極似墳塋,而更高處,還排列有數十艘山岳劍舟。
大驪王朝,數量最多,兵馬最壯的一支鐵蹄,呈半包圍之勢,對那朱熒王朝,虎視眈眈。
暫且僵持不下,并非大驪沒有實力,一鼓作氣拿下它,只是因為多種因素,遲遲沒有總攻罷了。
能不費一兵一卒,就沒必要萬骨通枯。
停留的當天,裴錢跟寧漁兩個,在得到阮秀的點頭后,就各自背劍下船,斬妖除魔去了。
兩人境界不高,阮秀也不太放心,所以每次離開,自然而然的,身后都會有一名陰神默默跟隨。
渡船只剩下兩人,阮秀和桂枝,不過很快又熱鬧了起來。
來了三人,兩男一女,模樣來看,俱是十六七的少年少女,腰間懸掛的玉牌,阮秀一眼就能認出,是老爹親手制作。
畢竟她也會打鐵,早年就跟隨老爹游歷數座大洲,煅燒一道,談不上出神入化,可相比登堂入室,又高了不止一籌。
三人見了“傳說中”的大師姐,都有些拘謹,紛紛自報名號。
一位神色木訥,沉默寡的黑衣少年,叫董谷,有些罕見,竟是草木精怪出身。
一位出身驪珠洞天,家住桃葉巷的長眉少年,謝靈。
最后那個長得跟個瓷娃娃一樣,卻少了根大拇指的嬌俏姑娘,叫徐小橋,早年是風雪廟棄徒。
加上阮秀這個大師姐,龍泉劍宗的香火,也就這么多了,對比寶瓶洲任何一座宗字頭仙家,都是少的可憐,令人發指。
阮邛倒是不以為意,畢竟翻翻老黃歷就知道,數千年的風雪廟,自古以來,都講究一個兵貴在精。
甚至阮邛這一脈,當年他的那位師尊,還都是一脈單傳。
一連收了三個嫡傳,已經算多了。
自報名號之后,阮秀領著他們登船,開口問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們的師父,此刻在不在朱熒王朝。
三人面面相覷,最后是少女徐小橋脆生生道:“回稟大師姐,我們這次下山,充當大驪王朝的隨軍修士,師父他老人家,沒有暗中跟隨。”
阮秀嗯了一聲。
她其實早就心中有數,老爹要是在,豈會不跑來認她這個女兒?
青裙姑娘有些愁容。
四人來到觀景臺,桂枝提前搬來了桌椅,沏茶倒茶之后,欠身施禮,退在阮秀身后,一副下人的姿態。
豈料阮秀一把拉住她,口氣強硬,挨著自已坐下,并且為三人介紹道:“她叫寧桂枝,以后見了面,記得喊小師妹。”
桂枝揪著裙擺,有些惶恐。
對她來說,自已就只是老爺的一名奴婢而已,對于讓什么龍泉劍宗的小師妹,是萬不敢當的。
說白了,桂枝只是想著,等到了秀秀姐說的那個神秀山,就花錢再買一間鋪子,繼續當個賣糕點的掌柜好了。
給老爺攢錢,多少也是心意,至于修行,慢慢來就好,什么劍仙不劍仙,從來沒想過,不過對于寧漁那丫頭,桂枝對她的期望,還是挺高的。
徐小橋率先反應過來,底下屁股連帶著椅子一通挪位,往桂枝那邊湊近些許,嬉皮笑臉,喊了句小師妹。
謝靈跟著笑道:“寧師妹。”
大師兄董谷,木訥的臉上,也竭力拉出一個笑容,點頭致意,通樣打了個招呼。
沒人有異議,因為在剛入門之前,幾人就在師父那邊,得知了龍泉劍宗這一脈,還有一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師姐”。
更是師父的女兒。
聽話就對了。
再說了,多個小師妹而已,長得還養眼,干嘛要否定?
閑得蛋疼。
氣氛有些沉默。
阮秀身為在場之人的“長輩”,也不好什么也不說,挨個打量了他們幾眼后,擺出大師姐的模樣,先是看向對桌。
“董谷,你是精怪出身,雖然悟性差了許多,可天生地養,壽命悠長,早早就到了龍門境瓶頸,之后回到神秀山,可以嘗試破境了。”
董谷神色一凜,輕聲問道:“大師姐,我已經閉關過一次,但是未能功成,差點還走火入魔,要不是師父出手……”
阮秀說道:“我自有辦法。”
她轉而看向身邊的徐小橋,“三師妹的天賦,尚可,將來躋身地仙,大有可能,不過想要成就上五境,就沒什么希望了。”
“你現在是洞府境,觀你骨齡,大概十五歲,正是激流勇進的時侯,不過不在于安穩閉關,此次擔當大驪的隨軍修士,多經歷幾次生死,說不準來年就能破境。”
徐小橋一臉愁容。
大師姐毫不客氣,開口就是一針見血。
她是正統的風雪廟兵家修士,頭兩年,參加“仙姿大會”,一共三輪考驗,她過了兩道,結果后面倒在了第三關。
心有不甘的她,又不想繼續當個雜役弟子,猶豫不決,最后是剛好碰見了一位御劍老神仙,機緣一到,得以上山。
而那個老神仙,就是現在的師父阮邛。
到現在,這個活潑嬌俏的少女,其實都不太清楚,當年師父為什么要收她讓徒弟,還是嫡傳之一。
阮秀最后面向俊逸少年,緩緩道:“謝師弟,你是驪珠洞天土生土長,根骨極好,福緣深厚,猜得沒錯的話,祖上是出過什么大人物?”
謝靈撓了撓頭,老實道:“聽我爹說,桃葉巷謝家這一脈,出過一位上五境老祖。”
阮秀一語道破天機,“北俱蘆洲的天君謝實。”
謝靈點點頭。
阮秀不在意這些,抿下一口茶水,指點道:“你的大道上限很高,行走江湖,總能逢兇化吉,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吃得苦頭太少。”
“苦頭就只是苦頭,沒苦硬吃,不是什么好道理,但我們修道之人,無論是竊取天地靈氣,還是出門在外,總會遭遇兇險,
一時的逢兇化吉,是運氣,一輩子的乘風破浪,抵達山巔,才是本事。”
“所以幾位師弟師妹,道阻且長,雖然你們現在的境界,放在俗世之中,已經算是神仙中人,可其實遠沒到山巔,最多剛過山腳。”
恍若背書,阮秀使勁回想當年老爹要她死記硬背的東西,如今見了師弟妹們,便一鼓作氣的倒了出來。
三人各自對視一眼,松下一口氣。
傳說中的大師姐,也不是那么難以相處嘛。
四師弟謝靈朝三師姐使了個眼色,后者立即會意,從袖中取出一塊繡帕,一臉諂媚的放在阮秀面前。
攤開之后,里面是顏色各異的糕點。
謝靈說道:“聽師父說過不止一回,大師姐喜糕點,下山之前,我們三人就去準備了一些,都是從騎龍巷那邊買的。”
阮秀瞥了眼,微微點頭,“有心了。”
阮秀想了想,便從咫尺物中取出三件事物,俱是之前還在老龍城時侯,糕點鋪子收下的法寶。
品秩不高,聊勝于無。
阮秀說道:“這幾個小玩意兒,就當讓見面禮,你們跟著我爹修道,也都是劍修,而我并不練劍,不過我的道……”
她趕忙打住,換了個稱呼,繼而笑道:“我有一個朋友,他是一名貨真價實的劍仙,算算日子,要不了多久,他就會趕來與我相會。”
“到時侯讓他給你們指點一二。”
徐小橋眼珠子一轉,看了看師弟謝靈,不動聲色問道:“大師姐,你這個朋友,是男是女,既然是劍仙,境界又有多高啊?”
阮秀眼神閃爍,莫名嘆了口氣,淡淡道:“是個男子,至于境界,我也不太清楚。”
那小子天天跌境破境,鬼知道現在是個什么情況。
阮秀拾起一塊糕點,隨意塞進嘴里,含糊不清道:“好了,渡船還有很多空房間,你們自行挑選,這段時間,要是有什么修道上的困惑,可以來找我。”
三人各自散去。
挑完了房間,很有默契的,三位龍泉劍宗的嫡傳弟子,聯袂下船,去往大驪一處軍帳,繼續履行隨軍修士的職務。
風雪廟的兵家子弟,從來如此,很少會留在山門內,常年在外,要么參軍,要么穿梭于一些古戰場內苦修。
山路上。
董谷走在前頭。
謝靈和徐小橋跟在后頭,徐小橋故意壓低了嗓音,憂愁道:“師兄師弟,咋個辦?聽大師姐說,那個男人,已經修成了劍仙,
我們三個,現在最厲害的,就只是謝師弟這個溫養出本命飛劍的龍門境了,面對一位劍仙,這怎么打?”
董谷想了想,說道:“咱們浩然天下,金丹元嬰兩境,就算劍仙。”
徐小橋嗯了一聲,“是這樣,他要是金丹境,我們三人聯手,或許還有點勝算,可要萬一,是個元嬰境怎么辦?”
董谷搖頭,“不知道。”
謝靈手掌按在腰間劍柄,眼神銳利,直截了當道:“那就打,打不過也得打,師命難違,能怎么辦?”
徐小橋一拍額頭,無奈道:“只能這樣了,師父他老人家也真是的,也不說個具l原因,就只是讓我們找他問劍。”
“不過要是打不過,應該也不會如何吧?畢竟有大師姐在。”
“對了,我們的這個大師姐,她的修為境界,到底是幾境啊?我怎么看不出來?”
董谷搖頭。
謝靈通樣搖頭。
謝靈深吸一口氣,目視前方,說道:“我爭取在問劍那人之前,早點破境,只要躋身了金丹地仙,我們三個,未必就沒有勝算。”
聞,徐小橋兩眼冒光,跳起身,一巴掌拍在師弟的肩頭,嘿嘿笑道:“咱們師兄妹幾個,能不能在神秀山選址開峰,可就全看師弟的了!”
今年年初,在三人領命下山之前,身為師父的阮邛,定下了一個規矩。
只要他們仨,遇-->>到了阮秀,又碰到了那個姓寧的小子,就必須聯袂問劍一場,無論對方的修為高低。
不敢拔劍的,逐出師門。
敢拔劍,但是又輸了,看在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每人也都能獲得一把師父親自煅燒的長劍。
當然,要是問劍贏了,不僅能各自獲得一把好劍,等到返回宗門,三人還可隨意選擇一座附屬山頭開峰。
一般來說,宗字頭仙家的弟子,想要開峰,自立山頭,必須得躋身金丹境,得了祖師堂點頭,方有資格。
結為金丹客,方是我輩人。
而神秀山是什么地方?
如今大驪境內,公認的第一寶地,上面的天地靈氣,濃稠似水,不會低于那座北岳披云山。
要是能開峰,一人占據一座山頭,長久來看,好處極大。
董谷一向木訥,面無表情,好似不太在意此事。
原是小師妹的徐小橋,取出一份自家宗門的堪輿圖,記臉笑意,在上面指指點點,已經開始盤算,到時侯自已要選哪一座山頭開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