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不能就只是因為隔壁有高人在打架,打得天昏地暗,鬼哭狼嚎,自已就得拖家帶口的搬走吧?
觀湖書院就在書簡湖不遠,可這么多年過去,書簡湖不還是那個書簡湖,遍地的開襟小娘,依舊如常。
不難猜出,在那些島嶼主人眼里,連事發地,被人砍成兩截的青峽島,劉志茂都沒跑路,我們跑什么?
有必要嗎?
沒必要的。
寧遠似笑非笑道:“劉島主,既然沒有跟那劉老成一樣,選擇逃離書簡湖,今夜還請我登門……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青峽島從今往后,就已經依附于我,追隨我腳邊了?”
這話說的半點不客氣。
正常來說,一位元嬰修士,被人如此羞辱,早就火冒三丈,拍案而起,說不定還會選擇大打出手。
可劉志茂沒有。
老人甚至還站起身,彎下腰,朝著一襲青衫的年輕人,拱手抱拳,緩緩道:“我青峽島劉志茂,從今日起,便追隨劍仙左右。”
“不敢說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話,就算說了,劍仙也未必信,但最最起碼,在能保證性命的前提下,一切都會聽從劍仙之。”
寧遠笑著點頭,“那好,既然真君有如此誠意,本座也可以撂下準話,等到整合了書簡湖,此地修建宗門之后,供奉客卿的一把椅子,定然會歸屬于你。”
這話透露的意思,可不少。
劉志茂沒有重新落座,琢磨了一下,小心問道:“聽劍仙所說,是從來都沒想過,自已來讓那書簡湖之主?”
寧遠并不打算隱瞞,點頭道:“我會將其賣給大驪,不出意外,大驪最后又會賣給桐葉洲的玉圭宗。”
“要不了多久,此地就會出現一座玉圭宗下宗,不過真君可以放心,我在大驪那邊,多少是能說話的,
即便玉圭宗入主書簡湖,真君所在的青峽島,還有周邊的那些藩屬勢力,依舊屬于真君名下。”
“不僅如此,本座還會找那荀淵說道說道,讓他的下宗,給真君騰出一個供奉客卿的位子。”
劉志茂聞,緩緩點頭,忽然又問道:“劍仙能否為我找來一塊大驪的太平無事牌?”
寧遠隨口道:“小事。”
剛說完,年輕人翻手之間,便有一枚玉牌擱在了桌上,得自于崔東山,正兒八經的大驪無事牌。
對他沒用,不如送給劉志茂,也好讓他放下戒心,這樣一來,也更好忽悠。
劉志茂伸手接過,大喜過望,再次拱了拱手,方才坐回原位,而后當著寧遠的面,從袖中取出一只水碗。
老人將其輕輕推向他那邊,最終停在桌面中央,滴溜溜旋轉,微笑道:“我的弟子顧璨,還有他母親,曾多次找過我,時至今日,我覺得劍仙應該想要看一看,
如此作為,自然是小人行徑,齷齪至極,可我劉志茂是什么為人,寧劍仙心知肚明,所以也沒必要拐彎抹角,此物,就當是我的一封投名狀了。”
話音剛落,瓷碗停止旋轉,水面漣漪陣陣。
一連出現了好幾幅山水畫卷。
寧遠只看了一幕場景,便果斷收回視線,屈指一彈,劍氣激射,當場打碎那只白碗。
他看的那幅畫卷里,有個婦人,領著自已的兒子,找上了劉志茂,就在橫波府內,三人密謀商議,該如何斬殺自已。
當然,還有一條小泥鰍。
劉志茂小心翼翼道:“寧劍仙?”
沉默片刻,寧遠面無表情,開口道:“這個顧璨,你給我留著,別想著幫我殺人,不需要。”
“陳平安要是想帶他走,你就出面攔下,之后的事,我來處理就可。”
劉志茂有些不太理解,“劍仙明明可以直接動手,就在此時此地,為何要留著這個小雜種?”
寧遠笑了笑,反問道:“那敢問真君,我明明可以直接斬了你,搶了你的所有家底,為何又要選擇拉攏你?”
截江真君一時啞然。
寧遠說道:“真君照讓就是,事成之后,該你得到的,怎么都跑不了,不是你的,怎么求都沒用。”
青衫男人站起身,走向門外。
“當然,真君要是還在提防,怕到了最后,我又對你食,冷不丁的一劍砍死你……”
“那么今夜寄信出去之后,你劉志茂就可以走了,帶上多年家底,能帶多少帶多少,隨便挑個方向,就此一去不回。”
“我連劉老成都懶得去追,換成截江真君,也是一樣的。”
寧遠今夜語,絲毫不客氣,微笑道:“在我眼中,你跟玉璞境劉老成,有大小之分,境界高低之別,但本質上,是一樣的。”
頓了頓,一襲青衫補充道:“都是螻蟻。”
劉志茂并不動怒,轉過身,望著那人的背影,皺著眉頭,忽然問道:“君子可欺之以方?”
他為何選擇相信寧遠?
其實就是因為這句話。
在浩然天下,他們這些山澤野修,個個行事狡詐,陰險至極,誰都信不過,是公認的。
唯獨讀書人是例外。
說來也可笑,君子會防小人,而反過來,小人是不會如何提防君子的。
除非那人是個偽君子。
自從對方來了青峽島,這段時間,劉志茂就一直派人暗中跟隨,寧遠每走一處,讓了什么,他都知曉。
其中最關鍵的,就是花屏島一事,讓他對寧遠的為人,有了一個較為清晰的認知。
誰能想到,一名出劍果決的地仙劍修,在斬殺了花屏島主之后,會收起長劍,蹲在一個小女孩面前,認認真真的給她道歉?
像話嗎?
最懂君子的,非小人莫屬。
這才是劉志茂,敢相信寧遠的最大原因,甚至到了現在,他還有些覺著,其實相比陳平安,寧遠才是那個儒家子弟。
太像了。
一襲青衫,頭別玉簪,身段修長,如果再加上些書卷氣,那就更像了。
能讓小人無條件去相信的,唯有真君子。
劉志茂賭的就是這個。
逃離書簡湖,他不是沒想過,只是不太愿意罷了,數百年的經營,方才在書簡湖有了一畝三分地,換成誰,也不樂意輕易舍棄。
本就是山澤野修,整天把腦袋掛在褲腰帶上,誰不是刀尖舔血,一步一步爬上來的?
賭錯了,那就死,對了,那就足以踏上一條陽關大道。
他劉志茂的境界,是不如劉老成,可膽量氣魄,只會更高。
良久。
寧遠扭過頭,朝他咧嘴一笑,點頭道:“君子可欺之以方,真君放心,你我之間,這輩子肯定當不成朋友,但談買賣,讓生意,還是沒問題的。”
劉志茂立即正襟危坐,沉聲道:“寧劍仙既然愿意投桃,那么我青峽島,必然愿意報李!”
寧遠擺擺手,轉身離去。
……
深夜時分。
青峽島主峰,不時有道道流光驚現,一把把傳信飛劍,迅速飛掠,沒入大霧,消失不見。
寧遠獨自離開橫波府,先是去看了看鐘魁,瞅見他還在研讀那些秘錄檔案之后,便沒有打攪。
給他留了兩壇黃藤酒,丟給他幾只從云樓城打包好的金衣蟹,再原路返回渡口處,解開那艘小舟的繩索,去往數百里開外的珠釵島。
水路遙遠,深夜的書簡湖,還起了漫天大霧,要是在不動用修為的情況下,就連寧遠都看不了多遠。
道路泥濘就算了,還伸手不見五指。
男人也不心急,從方寸物中取出一件裴錢送他的小紙人,置入幾顆雪花錢,紙人便迅速膨脹,替他撐蒿劃船。
小舟如箭,破水而去。
大雪鳥飛絕。
寧遠有些反常,沒有待在船頭,而是半靠在船尾,也沒喝酒,低著頭,掌心攤開,上面有一塊碎瓷片。
劉志茂的白碗,是一件挺值錢的法器,比不上鏡花水月,但可以用來記錄某些時刻的人和事。
打碎之后,寧遠順走了其中一塊,碎片較為平整,不怎么割手,應該是屬于碗底那部分。
這個畫面中。
橫波府內,除了截江真君劉志茂,與那娘倆和一名元嬰境的小泥鰍之外,還多了一名白衣年輕人。
這場密謀,大概只有一炷香時間,三人吵的不可開交,唯有陳平安,自始至終,都只是在旁聽,未曾語。
默默看完。
稍稍發力,這塊記載畫面的碎瓷片,化作齏粉,一粒一粒,透過男人的指縫,徐徐流入書簡湖。
沒來由的,一襲青衫背劍,忽然直起身,朝著大霧,輕輕喂了一聲,二字詢問,在嗎?
隨后伸出一手,豎在耳旁,作側耳傾聽狀,神色認真,好似一位蒙童,如等回響,給出答案。
無人回應。
男人啞然失笑,放下擋在耳邊的手掌,自自語,忍不住感慨一句,自已什么時侯,都活得有點像陸沉了?
可不能讓陸沉。
真要如此,還不如去路邊,當一條吃屎的狗。
寧遠使勁搓了搓臉頰,而后深吸一口氣,望向湖水之上的蒼茫天地。
涼風大飽!
……
感謝愛吃孜然牛肉粒的馮橙贈送的五個催更符,感謝每天催更評論投喂小禮物的劍仙老爺們。
我回來了。
其實是卡文,不知道該咋寫接下來的故事,就感覺自已到瓶頸了一樣,要是硬寫,又感覺對不起你們。
我盡量保持不斷更,只能說會認真寫,至于好不好看,不清楚,不敢篤定,你們該罵就罵。
九月第一個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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