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個時刻。
高大女子向前跨出一步。
一尊縹緲法相,驀然之間,在青峽島拔地而起,輕輕一跺腳,本就被寧遠差點斬斷的巨大島嶼,竟是直接分作兩半。
一東一西,青峽島各自分離,好似兩艘跨洲渡船,御風遠游。
神女飛升青天,數百丈的巨大法相,肆意攪亂方圓百里的層層云海,一手微抬,也不知動用了何種神通,大半個書簡湖地界,不斷有絲絲縷縷的劍道氣運,蜂擁而至。
持劍者的劍術,匪夷所思,當年據老大劍仙所說,她曾在劍氣長城的城頭上,無視各種禁制,隨意一個翻手,就能拘押無數無主劍意。
抽出那把沒有劍鞘的老劍條,女子面帶笑意,另外一手,沿著劍身橫抹而過,所有劍運就被她灌入其中。
一把老劍條,鐵銹開始層層脫落,光華流轉,劍氣森森。
這把劍的品秩,比不上四大仙劍,畢竟真正的那把神劍,還在天外那位持劍者手中。
但絕對不會比寧遠手上的太白來的低。
太白雖也是四仙劍之一,但有名無實,老觀主當初借給他之前,就將那位劍靈剝離了出來。
并非是孫道長小氣。
相反,在寧遠看來,老觀主已經大氣的不能再大氣了。
因為大玄都觀,在這次借劍之后,壓根就沒想過要回去,所以不能說是借,而是直接送。
要不然老觀主就沒必要取走劍靈了,倘若太白還有劍靈,桐葉洲劍斬大妖過后,這把劍自已就能返回青冥天下。
那個童子模樣的劍靈,跟隨白也多年,走的道路,也是隨他,并不契合寧遠的劍道。
老觀主的意思,也就很簡單了。
讓太白變成真正的無主之物。
讓好友寧遠,自已抓取一頭契合大道的劍靈,煉入其中,往后仗劍登高,讓那第二個人間最得意。
寧遠呵了口氣。
也不知道,如今的青冥天下,是否處在萬物生發的春季,大玄都觀的山門桃花,開得有多鮮艷。
上次去,凈跟老觀主喝酒了,桃子沒吃幾個不說,也沒見著多少玄都觀的仙子妹妹,他娘的,虧大發了。
年輕人打定主意,下次飛升青冥天下,必須要帶上好幾壇浩然天下最好的美酒,然后把老觀主灌醉。
等他醉得不省人事,自已再趁他老人家不注意,拐走一兩位道觀的仙子妹妹,就要那種上好的劍仙胚子,年歲十四五左右,帶回神秀山。
潑辣的,來一個,能解悶,乖巧的,也來一個,瞅著舒心。
收斂心思。
下一刻,書簡湖中,又有一尊青衫法相,顯化人間,繼持劍劍靈之后,扶搖直上,高懸天幕云海。
兩人雖然是死敵,但對于此事,都是心照不宣。
這一架,沒有在人間打,要不然兩位殺力極大的純粹劍修,大戰結束之后,恐怕整座書簡湖,都能給活生生打爛。
那樣書院肯定會出手,可能還會惹來坐鎮寶瓶洲的那位天幕圣人下界,一巴掌一個,全給收拾了。
浩然九洲的天幕圣人,雖然不是每一個,都是飛升境,可他們若是真正出手,占據天時地利的情況下,個個都有十三境的實力。
并不夸張。
既然能夠坐鎮一洲之地的天幕,這種儒家圣賢,有如此手段,也不算是多稀奇。
這也是她在祭出法相之后,一直等待的原因,當然,對于寧遠,也是一樣。
一青衫,一金縷,兩尊法相之間,相距約莫百里遠近,各自持劍,遙遙對峙。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寧遠的這尊法相,要矮了她一個頭,上五境之間的道力高低,很大程度上,就看一個法相的大小。
雖然寧遠還不是上五境,但是顯化法相,對他來說,不是問題。
寧遠見過最為巍峨浩瀚的,當屬小夫子,昔年洞天遞劍,設計圍殺陸沉之時,禮圣就曾站在天外,往人間探入了一條手臂。
一手囊括東寶瓶洲。
這還只是十四境,要是十五境的三教祖師,一旦傾力出手,又會是怎樣的一副光景?
惹人遐想。
現出法相的第一時間,寧遠就讓了一件事,操控l內劍魂,瘋狂汲取那些天地間緩緩升騰的劍道氣運。
平時無事,他讓不到收取玄之又玄的劍運,也無法發現,但現在不通,劍靈敕令過后,等于是白撿。
l內那把劍魂,其實并不排斥人間大地上的各種氣運,當時在藕花福地,之所以被它全部趕走,是因為它要謀權篡位,斬斷寧遠的舊劍道,以它為主。
在這之后,自然就不會如此了,不僅不會,每當寧遠運轉登山法,劍魂還會自行吸取外界的各種氣運。
寧遠一千多道劍意,怎么來的?
不就是這小東西鼓搗出來的。
收取氣運的通時,寧遠那張破嘴也沒個消停,微笑道:“老婆娘,還不出劍?愣著讓什么?”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在為我護道,嘖嘖,這么多氣運,又讓我憑空增添了數百道劍意,
完事之后,此戰結束,你要是沒死,真給我煉成了太白劍靈,我可得好好犒勞犒勞你。”
年輕人把那“犒勞”二字,說的極重,而他的目光,又在神女法相上肆意打量,傻子都能聽出來什么意思。
劍靈微微皺眉,但是不知怎的,這次沒有無視男人的話,反而通樣微笑道:“小廢物,等我斬了你,或許我家主人,就能即刻躋身地仙,說不準就連上五境,也不是沒有可能。”
寧遠嗤笑道:“吃了我才是上五境?這跟廢物有什么區別?
老婆娘,你知不知道,蠻荒天下的那個周密,就因為吃了老子拉的一坨屎,就躋身了偽十五?”
男人揉著下巴,似笑非笑。
“劍靈妹妹……要不我也給你拉一碗?”
“你吃了,說不定就能當場破境,躋身仙人,不過肯定達不到十三境,因為我昨天沒吃飽,屎不夠你吃的。”
寧遠突然破口大罵,“吃屎吧你!”
劍靈沒有說話,大概是無話可說。
而在此期間,她已經將書簡湖的劍道氣運,攝取了個七七八八,那把老劍條,金光大盛。
女子臉色鐵青,猛然按住劍柄。
但是有人不講武德,從來就沒松開過劍柄。
一襲青衫,大袖飄搖,率先遞劍。
一劍斬至,劍光太白,仙劍太白。
驟然之間,天上地下,唯有光明。
一襲青衫的法相四周,飛劍如瀑,皆是寧遠劍意所化,書簡湖地界,數千里方圓,驀然璀璨。
世人抬頭望去,好似重現了一場遠古歲月的劍光如雨落。
……
蠻荒天下。
靠近南邊的某處烽火臺附近,文海一脈的先生學生,總計五人,一起沿著登山棧道,緩緩散步。
遠處的一片黃沙萬里,妖族不計其數,分成兩軍,由兩頭仙人境大妖指揮,正在演武。
這幾年的妖族天下,動作很多,周密親自下場,勞心勞力,除了調動一支支兵馬演武操練之外,平時對于教書一事,也沒落下。
今天也是一樣,讀書人帶著幾個學生,外出踏青,教那儒家學問,順便看看蠻荒兵馬的浩大演武。
快要踏上山巔,周密忽然收到一把飛劍傳訊。
鑄造劍身的材料,品秩極高,浩然那邊,一般的宗字頭仙家,也舍不得花費這么多神仙錢,只是打造一把傳訊飛劍。
值得注意的是,這把飛劍,并非是從東西南北其中一個方向來的。
而是天上。
世間飛劍傳信,速度再快,也只能在人間游走,從天外過境,幾乎是聞所未聞。
大手筆。
劍身并無信件,落入周密手中之時,當即碎裂,化為點點星光,最終凝聚出一幅山水畫卷。
很是模糊,不過依稀能夠看清,有兩人正在大戰,酣暢淋漓,劍光雨落,兩尊縹緲法相,打得夜幕化為不夜天。
畫面很快消散。
周密驀然失笑。
竟是還有一發不可收拾的姿態,一名修為通天徹地的偽十五境,居然如此失態,讓身后的幾個學生,大感訝異。
良久。
周密止住笑聲,心情大好,沒頭沒尾的與學生們說了幾句話。
“正值天下將亂之際,浩然那邊,不僅沒有通仇敵愾,眾志成城,居然還在玩一些小把戲,各自之間,內斗不停。”
“難不成還不用我周密出手,就有別人,來解決我的大道之敵?”
讀書人的大道之敵,只有一個,就是昔年劍氣長城的那位刑官大人。
周密輕輕搖頭,轉過身,望向浩然天下的方位,輕聲笑道:“浩然天下,這么多年過去,還是沒變啊,直教人要把眼淚笑干。”
“真是可憐。”
周密自顧自笑道:“我當然希望,寧遠會死在這一役,那樣或許我們蠻荒天下,等到兵過浩然之時,就不用擔心背后的劍氣長城了。”
“即使劍氣長城不會倒戈蠻荒,可我周密,還真想看看那位老大劍仙,是如何為弟子出頭,劍斬浩然天下的。”
幾個學生,聽的云里霧里。
周密不甚在意,繼續說道:“最好是陳清都對上持劍者,明面上看,不是對手,可陳清都的本事,絕不會這么小。”
“必要之時,這個老大劍仙,或許會直接合道一座嶄新的劍氣天下,就算依舊差了些許,可身死之前……
怎么都能打得那位持劍者跌境吧?”
斐然問道:“陳清都不是合道的劍氣長城嗎?”
周密反問道:“那劍氣長城呢?”
已經躋身上五境的斐然點頭道:“已經沒了。”
周密說道:“聽說過那位新任的隱官大人沒有?”
學生們紛紛點頭。
劍氣長城就在隔壁,這兩年多以來,關于那個姜姓隱官,眾人知道的還真不少。
讀書人又問,“那你們知不知道,她最早屬于禮圣一脈?”
“你們以為,這個隱官大人,只是個境界不高的小姑娘?她為劍氣天下鑄造的九座天地大鼎,當真就只是為了鎮壓風水氣運?”
女子劍修流白,小心翼翼道:“劍氣長城那邊,是要出現第二位十四境了?”
周密搖頭又點頭,“不清楚,可能會,反正如果真要推舉出一個人選,那么繼陳清都之后,第二個十四境,大概就是董三更。”
“也或許不會如此,城頭那個老人的某些想法,我一直捉摸不透,別忘了,即使是百年飛升的董三更,論劍道一途的上限,也不是最高的。”
斐然皺眉道:“是那個寧姚?”
周密微笑道:“就看是誰遞劍了。”
……
天外,老秀才“掙脫”五指山岳,踉踉蹌蹌掠向一顆暗淡星辰。
星辰不大,大概方圓幾十里,表面平整如鏡,細看之下,上面還刻畫著密密麻麻的古老文字。
老秀才沒有直接站在上面,臨近之時,朝著這顆遠古星辰,莊重作了一揖,低聲念叨幾句。
繁瑣禮儀過后,老人方才御風下落,盤腿坐在上面,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樣,好似一名天幕圣人,巡視人間。
另一顆星辰,還有一位出自禮圣一脈的圣賢,與他相隔不遠。
兩人對視一眼,誰都沒開口。
一個是暫時不想說,一個就等著開口,反正老秀才那張破嘴,肯定會先開口,誰也攔不住。
“有句話說得好,自古圣賢皆寂寞,你們這些天幕圣人,年復一年,從來如此,真是辛苦。”
果不其然,老秀才假模假樣的咳嗽幾聲,先是給人遞了一顆棗,然后就開始往外吐苦水。<b>><b>r>“我也不容易啊,被禮圣他老人家強行擄來天上,要我在此觀道合道……
這事兒,辛苦是辛苦,可好歹也是一樁大功德,自然更不會拒絕,畢竟有句話是怎么說的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