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簡湖,青峽島。
當少年輕聲念出那句話的時侯,劉老成就稍稍變了臉色,不再是閑庭信步的模樣,轉為凝重。
雖然他聽不太懂。
劍不是拿來砍人的嗎?
為什么要搬山?
世間譜牒仙師,特別是那種出身尊貴,靠山極多極大的,往往每次下山之前,門內的老祖師,都會關照一二。
要么贈與幾件仙家法寶,要么就在嫡傳弟子身上,悄悄留下一些詭異莫測的保命手段。
更有的,什么都不給,祖師直接暗中跟隨下山,一路護道。
譜牒仙師的道法,相比野狗刨食的山澤野修來說,基本都要來的好,畢竟一個是直接領,一個只能自已拼命爭。
但論廝殺能力,只說浩然天下,山澤野修,未必就比不上譜牒仙師,甚至劉老成這樣的,手段的多寡,還有狠辣程度,不比宗字頭仙家的宗主來的弱。
山澤野修,心性,閱歷,還有經驗,基本都要比譜牒仙師來的多。
可譜牒仙師的命,還就是比山澤野修來的值錢,值錢的多,哪怕不是什么宗字頭仙家的嫡傳;
只是親傳,或是內門弟子,一旦亮出身份,大概率就能保住性命。
沒人喜歡被秋后算賬。
一巴掌打殺了,滅盡魂魄,將骨頭渣子也碾碎喂狗,看起來讓的天知地知,不會有旁人知曉。
可修道之人,手段繁多。
各種追蹤秘法,防不勝防,倘若出現萬一,就得身死。
這就是劉老成遲遲不下殺手的原因。
看著那個氣息微弱,還強撐著輕聲呢喃的金袍少年,老人瞇起眼,笑問道:“陳平安,這是讓什么?”
“請了哪位讀書人過來?”
陳平安與先前有些不通。
大不相通。
不再是那副楚楚可憐,道心趨近破碎的模樣,而是目露兇光。
只是幾個眨眼過去。
不知為何,少年好似全然失去了知覺痛楚,任由胸口流血不止,站起身,卷起袖管,臉上笑容逐漸增多。
眼神沉寂,漆黑的瞳孔中,泛著寒光,心頭井底鎮壓之物,不再苦苦壓抑。
出井龍抬頭。
書簡湖地界,所有人都聽見了一聲晴天霹靂。
陳平安獰笑道:“劉老成,你說對了,我確實請了人。”
“但你又猜錯了,我請的那位,不是什么讀書人,而是一名不太喜歡講道理的純粹劍修。”
劉老成眉頭緊皺。
陳平安抬手一招,那把半仙兵長劍,飛還入手,少年持劍立于身前,微笑道:“劉老成,你現在只有一個選擇了,趁我的靠山還沒來,在這期間,直接打死我。”
“不然要是來了,你說什么她都不會聽的。”
劉老成臉色陰沉。
可卻遲遲沒有動作。
萬靈皆畏死,他也不例外。
老人眼神冰冷,張了張嘴。
陳平安搖頭輕笑,“之前那些用來壞我道心的話,就不必再說第二遍了。”
“劉老成,你說的很好,我承認,我的一顆懸空道心,就在剛剛,碎了。”
“可你又幫我打磨出了第二顆道心。”
陳平安伸手繞過腦后,摘下那根白玉簪子,收入袖中,嗓音沙啞道:“我陳平安,從此刻起,不再是文圣一脈的學生,而是弟子。”
“更不會是一名讀書人。”
少年高高抬起頭顱,微笑道:“我叫陳平安,平平安安的平安,我是一名劍客,只是一名劍客,僅此而已了。”
陳平安右手持劍,左手并攏雙指,從下至上,緩緩抬升,兩把身外飛劍,從養劍葫中掠出。
一左一右,環伺身旁。
眉心大開,一把本命飛劍,就此現世,一分為二,二分為四……
最終在其周身的三丈之地,飛劍密密麻麻,不下數千把,劍劍倒懸,好似萬劍朝拜。
年輕人有著一副猙獰面孔。
無限人性篡位奪主,神性沉寂,不敢攖鋒。
心底惡蛟終抬頭。
……
中土神洲。
穗山之巔。
一位耍賴,遲遲不肯走,拿這兒當家的老秀才,一直盤坐在大岳山神的肩頭,默默推衍,忽然臉色大變。
老秀才猛然抬頭,矮小枯瘦的他,原地一個蹦跳,站起身,一巴掌打在巨大神靈的脖頸處,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大聲喝道:“傻大個,我改主意了!”
“就是現在,助我一臂之力,劈開兩大洲之間的天地壁障!什么都別問,沒時間了,速度!”
身披金甲的穗山大神,雖一直不記老秀才整天在自已地盤上吃喝拉撒,可卻絕不是一個優柔寡斷的山水神靈。
這位九洲第一大岳山神,點了點頭,二話不說,微微側身,驀然之間,顯化接天法相,雙手握劍,一劍直搗而去。
一道金色劍芒,劃破天地,轉瞬萬里又萬里。
大劍直接劈出了一條類似天地相通的虛空棧道。
老秀才瞥了眼文廟方向,嘆息一聲,而后以心聲語了一句。
穗山大神再次點頭,依舊不曾開口,騰出一只巨大手臂,將儒衫老人攥在手心,猛然丟了出去。
一襲儒衫,遁入那條虛空棧道,瞬間消失不見,跨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