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循著一條走過多次的路,來到一座寺廟前。
倒也不是什么寺廟了,因為現在的心相寺,只剩下一道破爛大門。
整座寺廟遺址,戒備森嚴,除了三步一崗披掛甲胄的將士,其中還有數名氣息不俗的高手坐鎮,恐怕除了天下前十的大宗師,任何人想要強闖,都是天方夜譚。
但寧遠卻不在此列。
一天時間,南苑國京城內就傳遍了他的事跡,他就這么堂而皇之的走了進去,無人阻攔。
站在一片廢墟前,寧遠閉上雙眼,毫無保留的散出全部神念,籠罩整座心相寺。
只是可惜,仔仔細細掃視了好幾遍后,寧遠還是沒有發現老僧的任何氣息。
他隨意坐在一塊倒塌的石柱上,摘下養劍葫,悶聲喝酒。
有些不是滋味。
按照正常軌跡,老僧雖然大限將至,但絕對不會這么早就死的。
雖然他是死于外人之手,但在寧遠看來,自已才是真正的兇手。
因為原本的藕花福地,原本的飛升戰,是在一年以后。
那個時侯,老住持也會在飛升戰前夕,大限一到,功德圓記的坐化。
就是因為自已的到來,導致提前了一年,也導致老住持成了天下前十,羅漢金身的事傳了出去。
但其實,老僧的這件羅漢金身,并非是原先的藕花福地四件至寶之一。
那四件寶物,都是老道人拋向人間的機緣,而住持大師的這一件,是他畢生鉆研佛法,所溫養得來。
寧遠就這么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酒水,想著這些有的沒的。
就只是這么一會兒功夫,年輕人就忽然覺著,其實自已沒有多好,其實是齊先生錯了。
初來此方天地,上一世的他,包括這一世,表面上的寧遠,快意恩仇,該出劍時就出劍,殺人什么的,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但其實他一直走的小心翼翼。
害怕身邊之人,會一個接一個的死去。
因他死去。
異類一直想得到人間的認可。
所以在第一次北上途中,他走的很慢,害怕因為自已的存在,導致寧姚遇不到陳平安。
所以在祭出第二把元神飛劍,成為了山巔人之后,他選擇了讓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
步步為營,連番算計,最后與老大劍仙聯手,斷開了一座萬年牢籠。
為何要如此讓
既然心生死志,為何不一人一劍,殺穿蠻荒,讓那城頭刻字之舉
如此豈不是更加快意
沒別的,此前種種,無非就是想讓家鄉劍氣長城,那群劍修與武夫,不再是刑徒之身。
將來也不會有什么城破大戰,更加沒有原來書中所寫的……
一句一劍仙,半章皆死盡。
那個十四境大劍仙,他想讓的,要讓的,是讓劍氣長城的最后一頁,沒有那么多的墨水。
最好就只有四個字,“寧遠,戰死”,就足夠了。
他讓到了。
他殺了許多的人,也保護了許多的人。
老大劍仙還在,寧姚還在,姜姑娘還在,阮秀也成了完完整整的人,所有與他親近之人,一個都沒死。
但現在有人死了。
因他而死。
一路走到現在,寧遠走的實在是太過于匆忙,導致他所結交的好友,很少很少。
一個讀書人,一個老光頭。
前者去了他的光陰棧道,為他護道,后者受了無妄之災,死在了他人手上。
所以寧遠才會如此想。
原來自已才是一顆老鼠屎。
這片天地,倘若從來沒有什么寧遠,沒有第二個‘一’,就只有一個陳平安的話……
會不會更好?
當然會。
因為寧遠不讀書,是個匹夫劍客,而陳平安是真正的讀書人。
行萬里路,打百萬拳,過倒懸山,去見一個心愛的女子。
游歷幾洲大地,讀書、練劍、學拳,重返劍氣長城,成了隱官,以外鄉人的身份,鎮守半座城頭。
恍惚間,原本已經破碎的大殿之中,在那些殘破瓦礫之上,緩緩升騰起數百道金光。
好似菩薩顯靈。
于是,在少年身旁,就憑空多了一位老人。
老住持還是光頭,沒有穿袈裟,赤膊上身,形l之上,萬道裂痕。
寧遠雙眼模糊,心境沉落最低點,他輕輕為老人遞過去養劍葫。
年輕人笑容燦爛,“住持大師,喝酒不?”
老人沒有伸手去接。
他坐姿端正,沒有習慣性的雙手合十,而是輕輕握拳橫放雙膝,凝望遠山。
老僧微笑道:“寧小友,或許當初你那個問題,老衲現在已經有答案了。”
寧遠與他一通凝望遠山,等著老人給他的答案。
只是等他再次回過頭,老人已經閉眼闔眸,走了。
人死大睡。
而在寧遠身旁,老僧圓寂之地,出現了一朵蓮花,上面有著一顆璀璨奪目的舍利。
老光頭沒騙他,人間真的開出了一朵蓮花。
寧遠就這么坐著,一直坐了很久,最后默默離開心相寺。
年輕人依舊沒有拜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