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相寺中。
偏殿廊道,老和尚讓小沙彌搬來了兩張蒲團坐墊,寧遠摘下兩把長劍,橫劍在膝,兩人相對而坐。
寺廟前院人聲鼎沸,這邊的后院,卻是十分靜謐,除了幾名和尚的掃雪之聲,再無其他。
雖然面對這位‘佛光普照’的高僧,寧遠這道魂魄有些許不適,但他也并沒有選擇遠離。
除了老僧身后,那道隱隱約約的金身虛影之外,寧遠其實還看出來了一點。
這位心相寺住持,大限將至,活不了多久了。
上五境之下,在寧遠的眼中,是無所遁形的。
老僧一身的死氣,沒有當初遇到的那個老頭兒那般濃郁,但也差不了很多了。
寧遠估摸著,這老和尚的死期,大概在一年左右。
老僧開門見山道:施主貴姓
寧遠擺擺手,隨口道:免貴姓寧,單名一個沉,道號逍遙。
老和尚笑了笑,沒有去猜這名字的真假,又問道:寧施主,你可是來自外界的謫仙人
一襲青衫笑瞇瞇點頭,不愧是高僧,這才見第一面,就能知道我從何而來。
老和尚搖頭道:只是猜想罷了,對于寧施主的具體來歷,貧僧一概不知。
寧遠摩挲著槐木劍身,說道:我那家鄉,離這足有千萬里,更是遠在另一座天下。
僧人好奇問道:寧施主此前,說自己道號逍遙,難道施主并非劍修,而是道人
寧遠笑著點頭又搖頭,是劍修,也是道人,其實除此之外,在下還算是半個讀書人。
一旁的小沙彌,摸了摸光頭,聽的云里霧里,總覺著這個青衫男子,滿嘴謊話連篇。
但還是聽從師父的話,起身去端了兩碗茶水過來。
寺內后院種植有幾棵大樹,枝葉凋零,雪壓枝頭,有幾只鳥雀停留,時不時傳來幾聲鳴叫。
茶水苦澀,寧遠喝的快,將茶碗遞還給小和尚,又摘下腰間養劍葫,慢飲慢酌。
待到老和尚喝完了茶水,方才開口道:寧施主,今日前來,既不上香,可是有什么不解之處,需要老僧解答一二
然后老僧又自顧自笑道:貧僧自幼待在寺廟之內,從未離開,所以一身佛法算不得多高,寧施主聽完之后,莫要見笑。
寧遠搖搖頭,直截了當道:住持大師,在下想要問問看,在你眼中,我的一身罪孽,有多重
老和尚看了看年輕人,點頭笑道:見寧施主的第一眼,如遭一頭遠古妖魔。
一襲青衫啞然失笑,說道:大師所不差,我的手上,鮮血無數,論數量,堆積起來,恐怕能填滿整個南苑國京城。
可能還不止,遠遠不止。
寧遠輕聲問道:住持大師,敢問一句,似我這等大惡之人,若是洗心革面,能否渡過彼岸
你們佛家那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能否用在我的身上
我...也能成佛
老僧微笑道:一念嗔恨生,百萬障門開,一念慈心起,萬朵蓮花現。
寧遠咂了咂嘴,擺手道:大師莫要說這些晦澀難懂的佛理,小子我就是個糙漢子,聽不懂。
年輕人搖晃酒壺,笑道:說點簡單的。
這幫光頭,就喜歡跟人打啞謎。
這算是寧遠不喜佛門的一個點了。
對他來說,很多事,大事小事,只要是講道理,一本正經的講道理,都不用說的如此晦澀。
就不能直接簡明扼要,直接告訴他人該如何做嗎
說的云遮霧繞,旁人聽去了,多半也一輩子悟不透其中道理,兜兜轉轉,行事猶如鬼打墻。
老僧點點頭,笑道:那么老僧今日就不講佛法,改為跟施主說點大白話
寧遠笑瞇起眼,跟著點頭。
然后這老光頭,接下來的話,就有點讓人大跌眼鏡。
老和尚倒了碗茶水,一口氣喝完之后,大笑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什么狗屁!
倘若殺完了人,金盆洗手,洗心革面之后,就能剃度出家,成為百姓追捧的高僧……
如此這般,還有沒有王法了
世間道理,難道就只是這么個狗屁道理了
畫風突變,饒是寧遠,也聽的一愣一愣的。
年輕人想了想,好奇問道:住持大師,你可是佛門中人,居然會對自家的理念,持相反之見
老僧嗤笑道:不然難道入了佛門,學了佛法,就一定要認可
寧遠思索道:關于這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其實我有一番自己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