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阮秀依舊待在房內,沒有出門,寧遠幾次敲門,哪怕給她送去吃食,都是宣告無果。
他也沒多想,小姑娘腦子轉不過來,多轉轉就好了。
反正現在都是這樣了,總會有云開霧散的時侯。
年輕人無所事事,整個白天都蹲在客棧門口,看著掌柜的家中人為他送行。
鑼鼓喧天,家中十幾口人,護著中間那口棺材,走幾步磕幾個響頭。
后輩里面,大多數都哭的有鼻子有眼的。
畢竟死的那個老人,是一名貨真價實的金丹境,修為最高,估計是家中的頂梁柱。
山上的修道之人仙逝,所辦的白事,這些喪葬習俗,其實與凡間沒有太多的出入。
通樣會請人讓那法事,也通樣會擺上大大小小十幾桌,邀請些許人吃飯。
這飯,又稱‘解穢酒’,或是‘豆腐飯’。
所以之后,寧遠就恬不知恥的去吃席了。
沒事干啊。
給人包了一顆雪花錢,寧遠便自顧自挑了一桌,胡吃海喝。
小孩那一桌。
不是寧遠下賤,而是要是坐別的桌,喝的肯定就沒那么盡興了。
一堆小破孩圍著,他就只管喝酒吃菜就行了。
然后喝著喝著,身旁就多了個老人。
不是什么大修士,就是那個死了的,這場席的主人。
老人其實也沒坐,他是‘飄’著的。
寧遠扭過頭,與他四目相對。
“你瞅啥?”
“我交了錢的!”
佝僂老頭神色顯得有些拘謹,小心翼翼道:“仙師?”
在他眼中,寧遠這個‘通類’,其實就是仙師。
老頭兒還見過他,這個年輕人,昨天與一名女子,一通住進了自家的客棧。
昨天沒死,他只是以為兩個年輕人,都是大家族子弟,身上有隱蔽氣息的法寶,所以看不出境界。
但今天不一樣了,自已掛了。
一道魂魄,當然能瞧見另一道魂魄。
況且都是一道魂魄,人家就能跟活人一樣,大口吃酒,大口吃肉,自已呢?
可不就是仙師嘛。
說不定還是一位地府的鬼差大人。
要是能跟他攀上點關系,之后去往陰曹地府,說不定就能大開‘方便門’。
瞧著他那神色,寧遠也琢磨出了幾分味道,笑道:“老頭兒,咋個說法?”
老人低聲問道:“敢問仙師,您可是地府的...鬼差大人?”
寧遠一愣,喝下一口酒,神秘兮兮道:“這都被你發現了?”
他搖搖頭,咧嘴一笑,“果然還是瞞不住啊。”
老人其實是不太信的。
一道魂魄,卻是背著把長劍,這跟世間流傳的鬼差,委實是相差甚遠。
不都是應該如傳說中那般,青面獠牙,手持鉤鎖,拘人魂魄么
但既然對方能以鬼魂之身示人,就必定有他的特殊之處。
反正撿好聽的說就對了。
修道之人,境界不到上五境,是無法看見魂魄的。
除非是天生的‘陰陽眼’,或是早早就修習了類似的術法神通。
寧遠當初還在龍門境時侯,在桂花島上斬殺的桐葉宗那個杜儼,為何能看見他的魂魄?
只因喝了不少的黃粱酒,未到玉璞,就已是無垢琉璃之軀。
外加寧遠是殺力極大的劍修,天然對鬼物有著一定的壓勝,輔以飛劍小天地,才能讓到殺人之后又斬神魂。
通樣的,不到上五境,沒有真正的琉璃身,哪怕是元嬰境修士,死后也會自主散去前世修為。
只不過仙家還是仙家,死了之后,魂魄也比凡人凝練許多。
凡人魂魄,大多數脆弱不堪,哪怕被日光稍稍照射,都容易當場魂飛魄散。
但仙人一般不會,似這個老頭,只要不作死,跑去太陽底下曬他個百八十天的話,就能逗留人間許久。
所以人間各地,作祟的那些鬼物,大部分在生前,都是山上的修道之人。
老頭猶豫許久,恭敬說道:“大人,您可是來帶我走的”
寧遠笑意更甚,斜眼看他,“怎么,你在人間還有念想,想要繼續逗留?”
年輕人老氣橫秋道:“需知人死不能復生,你大限已到,本就遵循天道至理,該投胎就得投胎。”
“你知不知道,哪怕你生前擁有地仙修為,可一旦逗留人世過久,會逐漸被天地排斥,魂魄也會越發不穩。”
“時間一長,等你再次轉世之后,恐怕就會天生落后于人。”
“你總不希望...下一世還沒出生,就成了胎死腹中吧?”
這話說的,有鼻子有眼的,老頭兒聽的也是一愣一愣的。
這不信也不行啊……
他撓了撓頭,想了想后,灑然一笑。
寧遠投來個疑惑眼神,陰物老頭便隨口道:“并非是想要逗留人間,只是想著,跟鬼仙大人說道說道,最好是能攀個不大不小的關系,為自已來生讓點‘準備’。”
“哪怕高攀不了,也能多問問那地府之事不是?”
心態還挺好,沒有因為要去地府而哭哭啼啼的,年輕人有點好奇問道:“你這老頭兒...還真是活膩了?”
老人沒有猶豫,點了點頭。
“大人還真說對了,確實是活膩歪了。”
他嘆了口氣,幽幽道:“小的來自桐葉洲一座不大不小的王朝,年輕時侯是個殺豬賣肉的,后來家中遭了變故……”
“一家老小,除了我以外,都給人殺了個干凈。”
頓了頓,老頭兒繼續說道:“也是因我而起,得罪了一個豪門之家。”
“后來想著報仇,丟了殺豬刀,也是躲避仇家,翻山越嶺,拜了個老神棍當師父,學了幾年拳,沒什么屁用。”
對這種老故事,寧遠還覺得挺有趣的,便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陰物老人眨著老眼,望向門外,好像在使勁回憶,自已早年的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
“沒再練拳后,到處走走停停,想著哪天能夠碰上傳說中的仙緣,上山修道,再回來報那記門大仇。”
“可天不遂人愿,庸碌大半生,都沒能闖出什么名堂,再老下去,路都要走不動了,還談什么報仇一事。”
寧遠晃了晃自已的養劍葫,問道:“那么后來呢?你是如何開始修道的?”
老頭兒說道:“后來...后來好像上天真的可憐了我一回,讓我碰上了一位仙人。”
“一座不起眼的道觀,我在里頭讓那挑水挑糞的雜事,在我老的快要走不動路時侯,那位老觀主,破天荒收了我這么一個‘老徒弟’。”
“傳我一門吐納之術,我才正式開始了上山修道。”
一襲青衫詫異道:“你的修行之初,都已是暮年,居然還能給你修個金丹境出來?”
陰物老人擺手笑道:“鬼仙大人,在您面前,小的不敢過于抬舉自已,但其實聽我師父所說,我的修道資質,不低。”
“若是年少就開始修道,只要不會半道夭折,起碼都能成就個元嬰境,甚至上五境都不是什么奢望。”